第三十四章
青鸞殿中,燈火通明。
青鸞殿外,板子拍打在肉體上的聲音不絕于耳,失職的宮奴嗚咽的哭聲被蓋下去。
公主被悄無聲息地帶離王宮,顯然年輕的世子胸中怒火一時無法疏解。
玄甲將軍硬生生受了五十軍鞭,但被帶進殿內(nèi)的時候后背仍然挺得筆直,一雙眼睛里寫滿了執(zhí)拗,對著暴怒的世子行了一禮:
“還請世子恩準屬下帶公主……離宮?!?/p>
皇朝只覺得胸中郁氣與被背叛的感覺交織,他幾乎是強行忍著怒火,盯著身上早已是鮮血淋漓的燕瀛洲喝問道:
“瀛洲,皇歌是我的妹妹,她是這王宮里的青鸞公主,她的病自有玉無緣及太醫(yī)替她診治,何須你自做主場帶她離宮?你不覺得你太放肆了嗎?!”
“若是能讓公主活下來,屬下寧愿放肆這一回!”
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將軍破天荒地反駁了皇朝,似乎意識到他在皇朝面前失言,復又低下了頭,一字一頓道:
“世子若要打罰,瀛洲一人承擔責任,只是公主的病不能再拖下去——”
皇朝敏銳地瞇了瞇眼睛:“你知道些什么我不清楚的事?”
燕瀛洲沒有開口,皇朝忽得起身,從身邊蕭雪空的腰間抽出佩劍,徑直搭在了燕瀛洲的脖頸上??!
“噌——”
“世子三思?。 ?/p>
劍光寒寒,蕭雪空立刻跪下求情:
“瀛洲他只是心系公主安危,并無二心,還請世子手下留情??!”
“我自知他沒有背主,否則方才就不是五十軍鞭那么簡單了!”
皇朝手中長劍用力,只消輕輕向前一推便能割破燕瀛洲的喉嚨,此刻的他像是一個神智清明的瘋子:
“為何你要帶她離宮?說?!?/p>
“屬下恕難從命?!?/p>
燕瀛洲閉上了眼。
空氣中的凝重似乎能滴出水來,皇朝,蕭雪空,燕瀛洲呈三方而立,良久,燕瀛洲才聽到收劍的聲音。
“你不說,我自去問她。”
皇朝扔下這一句就往內(nèi)殿走,卻不想身后的燕瀛洲忽然開口,帶著不顧一切的孤注一擲大聲道:
“公主若是留在王宮,與世子之間只有一人能活!她早已存了求死之心!”
“轟隆——”
殿外雷聲大作,銀白色的閃電一瞬間照亮了大殿,也照清楚了皇朝那一瞬間茫然的神情。
他慢慢轉身,臉上寫滿了驚駭與不可置信,死死盯著燕瀛洲,只覺得呼吸困難起來:
“什么叫我與她只能有一人活著?”
皇朝臉上的表情冷靜的有些可怕,蕭雪空毫不懷疑他下一秒會拔劍斬了燕瀛洲的腦袋。
“什么叫做,我與她只能活一人?!”
皇朝壓抑的聲音響起,燕瀛洲深深低下了頭顱。
……
……
又是一年驚蟄。
窗外雷聲陣陣,南歌坐在輪椅上望著這風雨欲來,面色平靜,身上穿的是那一件月華裙,可似乎是因為她這段時間瘦的太多,穿上去總覺得袖口空空蕩蕩。
即使?jié)M面病容,少女的驚人美麗也不曾消失,她就像在生命結束前燃燒精力綻放的火焰。
該來的總會來。
這這具身體能量已經(jīng)快用光了,不多不少正好十四年,而今夜就是南歌為青鸞公主皇歌寫下的最后一幕劇本。
背后有腳步聲傳來,她沒有轉身,只是靠在輪椅上望著窗外,雷云翻滾,云層之間似乎有白龍穿梭,帶起一片驚濤駭浪,大雨遲遲不肯落下,空氣里彌漫著粘稠而又悲傷的味道。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冀王,南歌這一世的親生父親。
他身后跟著眼含淚意的冀王后,她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南歌,幾乎是嗚咽出聲:
“我苦命的女兒——”
兩人身后,面無表情的內(nèi)侍端著一只紅木托盤,上頭放著一只精致的酒壺并一只白玉酒杯。
“竟然是玉釀春,父王果真看重我這個女兒,就連送行也用的是這價值千金的名酒?!?/p>
南歌笑起來,推開冀王后,眼里是化不開的冰冷:
“你們怕了,是嗎?怕我這個青鸞公主有朝一日發(fā)現(xiàn)真相昭告天下,所以才如此迫不及待地送我上路?”
冀王被拆穿心事,臉上滑過一絲惱羞成怒:“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想來你也能理解父王一番苦心?!?/p>
“我理解不了?!?/p>
南歌反問道:“我實在不明白,明明都是你的孩子,為什么你們能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命格之說,一點一點折磨你們的孩子,虎毒尚且還不食子?!?/p>
“這是你的命,你就該接受,喝下這杯酒,你便以嫡公主之身遠嫁北州……你且安心上路?!?/p>
冀王掃一眼那只托盤,眼里帶著篤定,似乎南歌一定會隨他的心意嫁去北州。
南歌忽然笑出了聲,清脆的笑在殿中回蕩,竟然有些駭人:
“好一個我的命,我的命我自己都不認,父王輕描淡寫一句就要我認了?”
她眼睛涼的嚇人,脖頸高高抬起,似乎這副身軀裝不下一個高貴的靈魂。
“你笑什么,你這條命是我給的,自古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你是公主也不例外,難道你想看著百姓生靈涂炭不成?!”
冀王揮了揮衣袖,那張臉上全然是一片冷漠。
“供養(yǎng)我的是這天下百姓,與父王有何干系?父王不如直說是為了你的野心更為直白些,我還不會如此厭惡?!?/p>
南歌撿起那杯中酒一飲而盡,臉上帶著古怪的笑:
“可惜呀,不能如父王所愿了,明日之后,冀王忤逆人倫,毒殺親生女兒的消息便會傳遍六州——”
“??。 ?/p>
冀王瞪大了眼,猛地打翻那壺酒,卻見酒液灑落,灼燒了他的衣角。
“怎么會有毒?。砣?!傳太醫(yī)!”
冀王大驚失色,臉上的心痛卻做不得假——并非親情,而是在懊惱青鸞女帶給他的榮耀不再!
“王上,世子殿下往這邊來了——”
有內(nèi)侍出聲提醒,冀王清醒過來,此時決不能讓皇朝知道真相!
他厲聲道:“傳太醫(yī)!”
南歌唇角有血漫出,但她卻笑彎了眼睛,十分暢快道:“真不好意思,叫你們的如意算盤落了空,父王,你牢牢記著呀,是你親手殺了你的親生女兒,記著呀!”
她長發(fā)披散,臉旁散落的黑發(fā)隨風飄揚,窗外驚雷落下,銀白色打在她的臉上,竟然生生多了幾分鬼魅之感,冀王后退幾步,竟然駭?shù)搅耍?/p>
【記著呀!】
【記著呀!】
【記著呀!】
輪椅上的少女停止了呼吸,那句未了之言似乎還在大殿中回蕩,飽受愧疚折磨的冀州王后驚叫一聲,終于被鋪天蓋地地恐懼淹沒。
冀王只覺得一陣心驚肉跳,驚疑不定地瞧著宛若熟睡的少女,捂著心慢慢平復:
“……孽女,孽女??!”
又是一道驚雷落下,冀王只覺頭暈目眩,仰面倒了下去!
“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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