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晨天微微亮的時(shí)候，左鄰右舍就有響動(dòng)了，有的人家院里升起真陣陣炊煙，那是勤勉的婦人在做朝食。

　　孫三娘今天倒是能出門了，她心里窩著一團(tuán)火，也不知怎么就信了南歌的話，果真要帶著那張黃色的狀紙去城隍廟“告狀”，絲毫不覺得這法子荒謬。

　　城東有些遠(yuǎn)，但趙盼兒覺得三娘如今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如今六月的天氣，天亮的早，她還特地把茶舍歇一日，跟著南歌她們一道出門。

　　辛十四娘趕車是一把好手，那一匹溫順的大青馬似乎察覺到野獸的氣息，有些不安地動(dòng)了動(dòng)蹄子，打了個(gè)響鼻。

　　“趙娘子，我扶你，小心些。”

　　趙盼兒跟三娘依次上了馬車，瞧見南歌已經(jīng)坐在車廂里等她們了，都微微有些赧然。

　　趙盼兒開口道：“借了你的馬車，還要你等，當(dāng)真是不好意思。”

　　南歌笑道：“我也是剛上車，城東的城隍廟我還沒去過，正好今日一道去，權(quán)當(dāng)散心了——十四娘這幾日在你茶舍做活做的如何？她若是問你要工錢，我可是不管的?！?/p>

　　她這樣一開玩笑，馬車?yán)锏故菦]那么壓抑了，就連孫三娘的臉上也帶了幾分笑出來：

　　“工錢自然是要給的，我聽盼兒說十四娘做活可比我們還利落呢?！?/p>

　　“不用你說，我早早就給十四娘備了大大的紅封銀子了，她這幾日替三娘在茶舍里幫忙，忙里忙外的?！?/p>

　　趙盼兒看一眼趕馬車的辛十四娘，小聲對南歌道：“只是這兩日你留心些，有幾個(gè)混賬潑皮這幾日盯上十四娘了，在茶舍的時(shí)候我趕出去了，就怕他尋著摸到你家里頭?！?/p>

　　“十四娘倒是沒同我說，不過想來是無礙的，放心吧趙娘子，十四娘身上有功夫，尋常幾個(gè)壯漢進(jìn)不得身呢?！?/p>

　　南歌解釋道，并沒有多說什么，若那些無賴只是有賊心沒賊膽還好，若是真的懂了歪心思，吃虧的也絕不會(huì)是十四娘。

　　趙盼兒跟孫三娘一聽都有些驚訝，她們不過是尋常女子，也聽說過有游俠武功什么的，只是那都是在話本子里瞧見的，如今身邊真真正正見到個(gè)會(huì)武的，可不就詫異了么？

　　孫三娘開口道：“難怪……我說呢，你們一對主仆還帶著個(gè)孩子就敢獨(dú)身來姑蘇呢，原來是有依仗的?！?/p>

　　為了方便，南歌對外宣稱她們是家里落魄了，她帶著表弟張小蛇跟婢女十四娘來姑蘇投靠表親，奈何表親不知什么時(shí)候搬走了，她們便只能在錢塘落腳。

　　趙盼兒也想起來那天就是辛十四娘一個(gè)人踢開了傅家的大門，兩個(gè)壯漢都沒攔住她：

　　“十四娘身手當(dāng)真了得，力氣也大，你且放心，這樣的事我跟三娘都不會(huì)說出去給你招禍——”

　　她看一眼三娘，拉著南歌的手溫聲道：“這些日子你護(hù)著三娘，我們都看在眼里，常言道遠(yuǎn)親不如近鄰，我癡長你幾歲，你若是不嫌棄，就喚我一聲盼兒姐，以后咱們幾個(gè)姐妹相稱可好？”

　　南歌自然應(yīng)了，趙盼兒跟孫三娘雖然都是北宋市井之中的小小人物，或許只是歷史長河之中的一粒星星，可趙盼兒聰慧冷靜，身上帶著些俠氣，孫三娘心地善良，為人仗義，兩個(gè)女子身上凝聚著不同尋常的美德，她們的靈魂萬里挑一。

　　“好啊，那兩位姐姐以后也別叫我沈娘子了，喚我南歌就好。”

　　孫三娘瞧著少女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實(shí)在沒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

　　“這樣的肌膚，當(dāng)真跟水豆腐一樣——果真不愧是官家小姐?！?/p>

　　趙盼兒輕輕打掉她的手嗔怪道：“剛認(rèn)了妹妹就原形畢露了？我手里還有好些養(yǎng)顏的方子，保管不出半年，你這一身皮子比你從前還嫩?！?/p>

　　不知怎么的，這句話忽然戳中了三個(gè)人的笑點(diǎn)，三人互相對視一眼，同時(shí)笑了起來。

　　馬車平穩(wěn)駛過傅家門口，歡聲笑語傳了很遠(yuǎn)。

　　……

　　……

　　傅家，傅子方被餓醒了，他揉著眼睛在床上賴了半天，下意識(shí)喊了一聲娘，等了半天不見孫三娘端洗臉?biāo)o他，便不耐煩地坐了起來，瞧見的卻是有些昏暗的室內(nèi)。

　　他愣了一會(huì)兒，才想起來他娘跟他爹和離了，前幾日帶著嫁妝搬出去了。

　　往日這個(gè)時(shí)候，孫三娘早就把朝飯做好，燒水給他備著，催促他上學(xué)堂了。

　　傅子方一想到再也不用去學(xué)堂挨板子，心里不由得有些高興，可肚子還是餓。

　　這幾日傅新貴白日里幾乎不著家，等到晚上才帶著一身酒氣回來，他每次都會(huì)給傅子方帶些吃食，豬頭肉，炊餅什么的，都是平日里孫三娘不舍得買的。

　　但這會(huì)兒家里什么都沒了，廚房已經(jīng)好幾日不開火了，冷鍋冷灶的，傅子方口渴想喝水都不知道怎么引火，在廚房坐了半天去推睡得死沉的傅新貴：

　　“爹，爹，我渴了，我餓了，我要喝水——我要吃炊餅，我要吃豬頭肉，你去給我買，你去給我買呀！”

　　迷迷糊糊的傅新貴不耐煩地哼唧兩聲：“找你娘去！”

　　傅子方餓得不成，見他爹又喊不起來，想著隔壁盼兒姨姨往日做朝食也會(huì)給他備一份，不由穿好衣裳溜出門，想著去趙家討些吃食。

　　若是趙家沒人，那就去沈家也成，反正她們都跟自家娘親相熟。

　　傅子方先是敲了趙家的門，沒有人應(yīng)，他想著會(huì)不會(huì)是趙娘子去茶舍了，有些不甘心地去敲沈家的門，誰知道他剛到沈家門口，就瞧見那兩扇紅色的門開了，張小蛇正站在后頭。

　　張小蛇正咬著熱乎乎的炊餅，面無表情地瞧著他，傅子方不知怎么的就覺得有些害怕，小聲道：

　　“沈娘子在家嗎？”

　　面對昔日的同窗，他有些小小的不好意思，也沒開口討要吃食，熟料張小蛇搖了搖頭，把那熱乎乎的炊餅又咬了一大口，露出里頭的餡料來。

　　是香菇肉餡的，瞧著不知道是什么肉，但是油潤潤的，一看就知道舍得放料，自然是好吃的。

　　傅子方咽了一口口水，直勾勾盯著那張炊餅，也不開口，希冀張小蛇能分他一半。

　　張小蛇也不說話，當(dāng)著他的面，一口，兩口，三口……慢條斯理地把那張香氣四溢的炊餅吃完了。

　　“你餓了？”

　　張小蛇側(cè)了側(cè)頭，看著一臉委屈的傅子方，有一瞬間雙瞳變成野獸般的豎瞳：

　　“你餓了應(yīng)該去找你娘，哦，我忘了，你不要你娘了?！?/p>

　　傅子方氣成一只刺猬：“你瞎說什么？！我娘只是跟我爹和離了而已！我怎么可能不要她？！我只是過繼給大伯母做兒子，等我以后出息了，自然會(huì)好好孝敬我娘的。”

　　“撒謊。”

　　張小蛇一針見血：“你為了給陶氏做兒子，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幫你爹撒謊，陷害你娘，之前趙娘子，我姐姐對你和善，是因?yàn)槟闶菍O娘子的兒子，如今你不是了——你知道和離是什么嗎？意思就是孫三娘以后跟傅家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你也姓傅，所以她的好處，你半點(diǎn)沾不到?！?/p>

　　傅子方瞪大了眼，顯然張小蛇說得跟他爹告訴他的不一樣，但他又沒辦法反駁，只能饑腸轆轆的回家，看到家里一片冷清，他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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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還有兩章，正在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