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趙盼兒曾為樂伎,這是她不曾遮掩的過去。
大宋樂伎來源一般有三,一為時代傳襲,二是犯罪官員家眷沒入樂籍,三則是教坊司購買女童沖作樂伎。
《魏書·刑罰志》記載:“有司奏立嚴制:諸強盜殺人者,首從皆斬,妻子同籍,配為樂戶;其不殺人,及贓不滿五匹,魁首斬,從者死,妻子亦為樂戶?!?/p>
也就是說,罪犯同戰(zhàn)俘的妻女后代入籍賤民名冊,時代從樂,不能自贖,而他們的后代世代都被打上“卑賤”的印記,不能參加科考,不能經(jīng)商,不能穿艷麗衣裳,不論男女,皆不可隨意嫁娶。
趙盼兒一直努力開茶舍,結(jié)交人脈,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早日把宋引章從教坊司接出來。
尋常人眼里,宋引章在教坊司頗得看重,吃穿用度無一不精,穿金戴銀無一不美,出門都有丫鬟婆子前呼后擁——傅新貴便曾對孫三娘半是艷羨半是向往道:
“你瞧瞧那宋引章,彈一首曲子得的纏頭便抵得上我跑商一月了,穿金戴銀的,那比大家小姐都要快活,也不知趙盼兒是發(fā)了什么瘋,竟還想著把她妹子接出來——”
畢竟換作是他,斷然不肯放這一棵搖錢樹離開的。
……
……
今日本就是小聚,南歌帶著辛十四娘登門,趙盼兒便介紹宋引章給她認識。
趙盼兒年幼時父親下獄,她在教坊司結(jié)識了宋引章的姐姐,二人互相扶持情同姐妹,后來宋引章之姐身故,趙盼兒便把宋引章當作是自家親妹子,即使自己脫籍從良,也沒有忘了替宋引章操心歸良的事。
她曾私下里同南歌說過,只希望歐陽旭早日考出一個好前程,她也能早一日把宋引章從教坊司接出來。
“我從不怕別人提起我的過去,只是擔心會有人用這一點來算計歐陽——樂工說白了,無論那些人平日里怎么捧著你,打心底里都是瞧不起你的,與人相交,但凡聽我是放良脫籍的女子,心里也會低看我們幾分?!?/p>
趙盼兒眉眼沉沉,往日總是帶著笑的眼此刻微微泛紅,牽著南歌的手慢慢道:
“我知曉你與三娘不嫌棄我的出身,我從來也沒瞧不起過自己去,只是引章還在那個吃人的地方一日,我便一日放不下心來。”
她身旁坐了個十七八的姑娘,生的十分貌美,帶著些我見猶憐的味道,或許是從小在教坊司長大,她瞧人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帶著幾分嬌嬌切切。
“沈姐姐安好。”
宋引章的的聲音也是格外柔弱纖細的,讓人忍不住生出幾分保護欲來。
南歌從沒因為什么人的身份便看輕對方,天下淪落風塵的無辜女子,哪一個是自愿的?
宋引章放到現(xiàn)代這個年紀也不過還是個孩子,現(xiàn)在卻要整日里做供人玩樂的琵琶伎,她雖然沒有趙盼兒看得清楚,知道以色事人終歸有容顏老去的一天,但也想著像趙盼兒一樣從良,做只野地里的鳥。
至于辛十四娘就更不會覺得宋引章身份有什么了,她本就是一只山里來的狐貍,對于凡人規(guī)劃出來的三六九等自然是瞧不上眼的。
“嗨,今天咱們姐妹幾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說這些掃興的話做什么?”
孫三娘最為感性,這會兒眼圈也跟著紅了,偷偷拉趙盼兒的手,趙盼兒這才發(fā)覺自己失態(tài),連忙擦了擦眼角的淚道:
“我今日這是怎么了?許是這酒醉人的很,竟然叫我想起從前的事來?!?/p>
一邊的宋引章鼓足勇氣,小聲沖南歌道:“聽,聽說沈姐姐與那開封府的人也有些干系……”
南歌救人的事雖然只有少數(shù)人知曉,可是那一日展昭穿著官服上門卻是許多人都瞧見了,宋引章今日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著能不能求一求南歌搭上開封府的線,借著開封府的關(guān)系脫籍。
她這話一出,孫三娘尚且還沒反應過來,趙盼兒輕輕瞪了一眼宋引章:“引章,你胡說什么呢?”
趙盼兒自然知道其中內(nèi)情,宋引章下月便要十八,正是教坊司打算用她來撈銀子的時候,宋引章這是怕了,所以才口無遮攔地說了這些。
“沈姐姐,我知道你與盼兒姐關(guān)系好,我也聽說是你救了那被拐走的婦人……我有銀子,只求姐姐救我一救,我不想去知府大人的府上獻樂……我,我怕……”
宋引章的眼淚“撲簌簌”便落了下來,她幾乎是撲上來捉著南歌的手哭道:“做我們這一行的,生來便是賤籍,想清清白白憑本事討生活也是奢望——”
樂伎雖不賣身,可世間總有些有權(quán)勢的人,本地知府先前幾次三番點了宋引章去他府里頭奏樂助興,其中什么意思她也清楚。
宋引章借病推托了幾回,眼瞧著這一次實在是躲不過去了。
“引章,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說呢?若是你開口我還會不幫你不成?”
趙盼兒心中一驚,自然清楚越是出色的官奴婢被人盯上的機會就越大,宋引章有一手好琵琶技藝也難免被人惦記上。
這便是風塵女子的殤了,縱使想要出淤泥而不染,卻也總有污濁之人想要拉她們下水。
什么?
你說依著律法樂伎不賣身?大宋官員禁止狎妓?
這些律法對某些人來說只不過是一張廢紙,就拿江南喜歡聽宋引章琵琶曲的人來說,有多少人是被她的才情吸引,又有多少人是沖著一睹這位未來花魁娘子的風采而來的?
“盼兒姐,我實在不愿再連累你了,你命比我好,能得你父親的舊部托了關(guān)系放良,眼下我已經(jīng)是騎虎難下,進退不得——若是下月還想不到法子,真就要去陪那位知府大人了……沈姐姐,你救一救我,小妹這些年積攢了不少家私,都愿意——”
宋引章哭著道,只是她這句話沒說完,就被趙盼兒打斷:
“引章,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南歌,她醉了,今夜的事做不得數(shù)。”
她雖然擔心妹妹,但卻做不出讓姐妹為難的事,南歌是天生的俠義心腸,但她卻不能利用這一點,宋引章今日的舉動委實有些過了。
“盼兒姐,我知道的?!?/p>
南歌端著酒道:“我自是知曉引章妹妹的意思,只是我與那開封府并無關(guān)系,這次只是恰好救人的時候遇上了……我與那展昭也不過是一面之緣,怎好叫人家替我出面幫引章妹妹脫籍?按照咱們大宋律法,在籍的樂伎若是沒有恩典,三十五歲之前不得贖身——開封府府尹包大人此人最是剛正不阿,我也不好叫人家替我徇私。”
宋引章瞧著有些失望,眼里的光一下就淡了下來,趙盼兒也輕輕嘆一口氣對宋引章道:
“你先起來,咱們一起想一想法子,總有辦法的?!?/p>
孫三娘也不知怎么勸,一邊是宋引章,一邊是南歌,她都沒法勸,宋引章若是不為自己搏一搏,下月便要被送進知府府上,可南歌一個小娘子又能有什么辦法?
或許能體會到宋引章的不甘心跟恐懼,南歌并沒有多生氣,只是想了想道:“從官府門路走不通,或許還有一個辦法?!?/p>
宋引章的表情頓時被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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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請個假,今天只有一更,明天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