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瞧見南歌睡了,程止還是眉頭緊鎖,眼神閃爍一會兒,沖桑舜華瞧一眼,對方便福至心靈地知曉他要去做什么,有些擔(dān)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低聲道:
“夫君且去,我便看著阿嫵等你回來,萬事小心才是?!?/p>
程止雖是一介書生,卻自小受大兄程始影響,又于白鹿山求學(xué)多年,已然有心懷天下之感,他雖不知南歌猜測是否正確, 卻也掛念城中百姓。
更重要的是,若是城破,他身后還有嬌妻幼妹,他又該如何庇護(hù)?
所以他只是遲疑片刻便下定決心,低聲對桑舜華道:
“止不似大兄驍勇,卻也知道忠君愛國,孤城城中百姓無辜的道理,哪怕只是一個猜測,止也想試上一試,就算日后……”
桑舜華明白他的意思,柔柔一笑,看著枕在自己膝頭上熟睡的南歌,又道:“我雖只是尋常婦人,卻也明白夫君心中所想,阿嫵聰慧,我比不得她半分,可唯獨(dú)知道一點(diǎn)夫婦同心,夫君想去將軍府示警,那便去吧,我定會看顧好小姑,等你回來?!?/p>
程止動容,攬著桑舜華的肩頭嘆道:“得妻如此,夫婦何求,你放寬心,我去去便回?!?/p>
……
……
南歌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已然透著些昏暗,她躺在榻上,桑舜華在一邊撐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替她扇風(fēng),瞧著像是困倦極了。
屋中門戶緊縮,有些憋悶,南歌覺腹中饑餓,想爬起來去拿桌上的麥餅,卻不想桑舜華忽然驚醒,手里的扇子落地,看起來有些驚慌。
“……阿嫵?可是餓了?”
看清楚是南歌后,桑舜華才松一口氣,拿帕子替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心疼道:
“謁舍的老丈閉了門戶,道這幾日無熱水可用,你暫且忍一忍,待明日我叫采青燒些水于你盥洗?!?/p>
南歌搖了搖頭道:“眼下城中只怕就要亂起來了,不必事事精心,免得叫人盯上,三嫂用些麥餅吧,明日還要等消息呢,三兄呢?”
桑舜華頓了頓才道:“你三兄……去了將軍府?!?/p>
南歌差點(diǎn)覺一口麥餅噎死:“我三兄去了將軍府?他去將軍府做什——”
她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瞪大了眼看向桑舜華,桑舜華點(diǎn)點(diǎn)頭道:“夫君怕孤城真的守不住,也怕你所說城中恐有他人操控糧價之事為實(shí),便去將軍府示警?!?/p>
南歌咽了咽口水:“將軍府的人不會放他進(jìn)去的吧?”
桑舜華卻是笑了笑道:“昔年當(dāng)今陛下與霍大將軍也曾在白鹿山求學(xué),只是彼時陛下與霍大將軍所用化名,世人不知罷了,夫君手持白鹿山信物,將軍府之人自然認(rèn)得出?!?/p>
南歌有些絕望地捂著眼,她著實(shí)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關(guān)系在里面,現(xiàn)在就盼著程止沒有傻到一上去就跟霍將軍說她的那些猜測,不然她很有可能要去大牢里撈自家三兄了。
……
……
最壞的猜測果然應(yīng)驗(yàn)了。
程止一去便是整整三日未歸,桑舜華便擔(dān)驚受怕了三日,要不是南歌能從系統(tǒng)那里確認(rèn)自家三兄性命無礙,她差點(diǎn)跑出去尋人。
城中慢慢亂了起來,好在有霍家軍全力鎮(zhèn)壓,尚未出現(xiàn)什么大的禍?zhǔn)?,但糧價一亂便叫人心惶惶起來,昨日南歌同桑舜華還親眼見到有人當(dāng)街搶錢,嚇得桑舜華當(dāng)即便關(guān)閉了門窗,抱著南歌躲在屋中。
桑舜華雖然憂心夫君,卻也知道眼下她一個弱質(zhì)女流帶著年幼的小姑上街尋人根本是癡人說夢,只能暗暗向漫天神仙祈禱程止安然無恙。
“三嫂你放心,我三兄向來運(yùn)道好,定然不會出什么事,況且你也說過,霍將軍曾在白鹿山求學(xué),自然認(rèn)得出白鹿山的信物,就算三兄真的被抓了起來,也不會有什么大礙,最大的可能是霍將軍怕他走漏風(fēng)聲才把他強(qiáng)留下?!?/p>
南歌耐心地安慰桑舜華,桑舜華強(qiáng)顏歡笑道:
“是,怪我這幾日總憂心夫君,差點(diǎn)嚇到阿嫵,想來夫君過兩日便能回來,我們只管在謁舍等便是?!?/p>
孰知到了第五日,城中忽然亂了起來,城中喊殺之聲一片,謁舍主人一邊匆忙收拾細(xì)軟,一邊慌忙告知桑舜華道:
“夫人,快去逃命吧!西城門叫蠻兵破了!眼下這城里到處都是殺人的蠻兵,跟著他們往出跑說不定還能得一線生機(jī)?!?/p>
桑舜華縱然驚慌,可知還要護(hù)著小姑,便咬著牙匆匆遣散了家仆,連那兩個隨身護(hù)衛(wèi)都沒留下——戰(zhàn)亂面前,再呼兒喚婢的只是找死,她清楚若是那兩個護(hù)衛(wèi)再起了歹心,她跟小姑只會死得更快。
桑舜華匆忙叫南歌換上店家孫女的麻衣,自己也換了一身布衣,又在兩人臉上抹了黑灰,好叫她們不那么顯眼。
“三嫂,咱們往將軍府跑,那里肯定有霍府私兵,也能抵擋一陣,現(xiàn)在出城只是去送命,只要撐到援兵馳援,咱們就能活著去找三兄?!?/p>
本朝對兵器管得極嚴(yán),南歌也只能在廚房尋到一把切肉的刀別在腰間,怕嚇到桑舜華,她還特意多包了幾層,瞧不太出來。
“好,我們?nèi)つ闳帧!?/p>
桑舜華雖然柔弱,可也有些主見,知道這會兒城中亂起來處處都是危機(jī),只有往將軍府去才有一線生機(jī),便帶著南歌往將軍府方向去。
兵禍不可怕,可怕的是慌亂無序,城中處處是燒著的房屋瓦舍,有身穿兵甲之人在塌陷的房中挑揀財物,也有流民趁此機(jī)會劫掠百姓,一時間哭嚎聲連天,尸橫遍野,南歌鼻尖滿是血肉燒焦的味道。
她若是孤身一人,便早早去救人了,可南歌還有自己的家人,她并非冷血,卻也并非偉大到不顧家人死活去救旁人。
程止運(yùn)道果然好,竟然是趁亂跑了出來,剛好撞見姑嫂二人,來不及敘舊,三人又匆匆忙忙往城郊逃。
雖然南歌同桑舜華換上了布衣,可還是有人盯上了程止,三人在小巷里撞見一落單兵士,身穿蠻兵軍服,正拖著一滿面是血的小童往外走。
“嘿嘿,又來了,正好捉回去討賞?!?/p>
那兵士提著長劍便要砍下來,桑舜華嚇得閉眼把南歌護(hù)在身后,下一秒?yún)s只聽一聲男人的慘叫。
那兵士不可置信地瞧著自己腰間,那一處有一柄割肉刀穩(wěn)穩(wěn)扎進(jìn),血噴涌出來,卻是南歌抿著唇看他。
桑舜華下意識捂住了南歌的眼睛,程止后知后覺意識到什么,又在那將士傷口處加了幾刀,看他徹底沒了氣息才扔下刀。
——這是程止第一次見血。
桑舜華張了張嘴,卻沒說什么,只是擔(dān)憂地瞧著程止。
“無礙,阿嫵莫怕,三兄把他殺了,莫怕莫怕?!?/p>
程止聲音都有些打顫,不知道是在安慰誰。
三人急匆匆便要離開,南歌卻扯了扯程止的袖子,示意他瞧那地上的小童。
染血小童似有呼吸,身上穿著華貴的袍子,瞧著好像是富貴出身,程止終是不忍,上前用袍子胡亂替小童擦了擦臉上的血,便抱著他一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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