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臨離開前,凌不疑還是背著手淡淡加了一句:
“今日會面,只當(dāng)不曾有過,其中牽扯甚大,程五娘子莫要再查下去,至于如何處置董家,那便不是程家的事了。”
南歌腳步頓了頓,知道凌不疑這番看似冷酷的話其實是為了程家好,猜都猜的到這鑄造假錢背后肯定還有大魚,王朝初建,皇親國戚遍地走,分封的這個侯爺那個侯爺更是多的兩只手?jǐn)?shù)不完,程家這條小鯉魚還是猥瑣發(fā)育吧。
“今日我不過是心情不好出來走走,誰也不曾見,也不知道什么新錢舊錢,至于董家那里,我的人會撤回來?!?/p>
南歌絲毫不拖泥帶水,也對鑄造假錢的人是誰沒什么興趣,帶著止薇轉(zhuǎn)身就走,更是拒絕了梁家兄弟的相送。
開玩笑,凌不疑查案就算查出什么,還有個陛下義子的名頭在前面扛著,程家沒有??!
既然能做甩手掌柜,干什么還要勞心費力地去捉董家的把柄?
……
……
“郎君,這程家五娘子不簡單,就這么讓她走了?那一日她可是把我同大兄摁在墻上好一陣”,我可從沒見過這樣粗魯?shù)呐铮@程家怎么養(yǎng)女兒的,這是要她日后披甲上沙場不成?
梁邱飛右邊臉上還留著幾道淺淺的白印,那是那天被南歌摁在墻上擦出來的傷口,雖說這幾日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可尚能辨認(rèn)出來。
“那一日是我考慮不周,她把你們當(dāng)做了董家跟蹤的人,下手自然重了些?!?/p>
凌不疑一只手擔(dān)在案幾上,不緊不慢地敲了敲,緊皺的眉遲遲沒有松開,也不知過了多久,梁家兄弟才聽到他的聲音:
“叫你們查程家,查的如何了?”
他深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耳邊響起兵戈相向的交鋒聲,似乎還有陣陣硝煙彌漫在鼻尖,大火之中阿父倒下的身影格外刺眼,女人驚慌失措的哭泣,孩童喚他“阿猙”的聲音夾雜在一起,最后歸于一片黑暗。
就算過了十年,再提起孤城,他還是會不可抑制的想起那些東西。
剛剛程家五娘子的話更是叫他想起了一位故去多年的舊人,那場大戰(zhàn)里,他活了下來,代價是成為另一個人。
兩兄弟跟著凌不疑多年,一眼便看出凌不疑眼下心情不好,都沒有細(xì)問。
凌不疑睜開眼,又問了一遍:“程家查的如何了?”
言語間已然是有些隱隱的不耐,兄弟二人便知道他又犯頭痛之癥了。
梁邱起再看一眼胞弟,躬身上前道:“查清楚了,正如郎君所料,那董不卓幾次三番向程家借錢,后來不知為何,程家老太太并未參與董不卓的米鋪’生意’,想來程家不曾知曉董家鋪子的勾當(dāng)?!?/p>
凌不疑淡淡“唔”了一聲,又轉(zhuǎn)頭去看梁邱飛:“程家三郎查得如何?”
梁邱飛胖乎乎的臉上涌現(xiàn)一股興奮:“查到了,郎君。當(dāng)年程家三郎回鄉(xiāng)祭祖,確實是被困在孤城之中,后來是被程家家主遣人送回來的——至于程家大郎程始,如今在萬將軍麾下征戰(zhàn),程家二郎身有不足,半月前去了白鹿山修書,程家還有個遠(yuǎn)嫁的四娘子,還在打聽,至于這位程五娘子——”
他咋了咋舌道:“——這位五娘子在程府之中說一不二,頗得程家人喜愛,我收買的那個程府家仆曾說,家中二房夫人就是因為惹惱了這程五娘子才被送回了娘家。”
凌不疑扶了扶額:“我叫你查程家,不是叫你去查后宅婦人之事。”
一邊的梁邱飛見弟弟犯蠢,連忙補上道:“據(jù)那家仆說,董不每次去程府都是討要銀錢,與家中子侄并不親近,倒是程老太太對這個弟弟倒是疼愛有加?!?/p>
凌不疑點頭,忽然想起什么:“順便去查一查桑家,務(wù)必萬無一失才好?!?/p>
兩兄弟齊聲應(yīng)了。
……
……
南歌逛了一圈回去,就見程少商迫不及待地湊上前來,眼里閃著擔(dān)憂,好似生怕她出事一般。
“姑母!你沒事吧?你去哪里了?我去問程大他不肯告訴我你去了哪,問蓮房她也不知道,你下次出去帶上我一道隨行吧,不然我總是擔(dān)驚受怕。”
南歌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又不是什么陶土捏得小人,怎么就那么容易出事?不過是心情不好出去散心罷了,還給你帶了城北那家的脯肉,叫蓮房拿來給你吃?!?/p>
程少商捉著她的袖子看了看又看,才悄悄扒著她的袖子道:
“姑母,舅姥爺是不是要倒大霉了?”
南歌抬著眉沒回答,反而是反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少商笑嘻嘻道:“自然是猜的,肯定是因為那天的……”
后半句話她吞進了肚子,捂著嘴跟南歌保證道:“好姑母,你下次去外頭把我?guī)习?,我一定不跟其他人說,就連大母也不告訴,我保證。”
這些年程少商生怕姑母像前世一樣不明不白的沒了性命,總是小心防備著,可她前世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女娘,若真有什么危險說不得還要姑母保護她。
“姑母,你教我習(xí)武吧。”
南歌不知道程少商怎么忽然提起這個,但還是一口答應(yīng)道:“當(dāng)然好,可你眼下課業(yè)安排已經(jīng)很滿了,若是再加一門習(xí)武的課,那每天就要早起一個時辰,可以嗎?”
“可以,只要跟著姑母,多累我都能使得?!?/p>
程少商堅定地點了點頭,前世葛氏有意把她養(yǎng)廢,不請人教她讀書寫字,也不曾請人教她禮儀規(guī)矩,這一世她便拼了命的學(xué),生怕被人瞧不起。
“好,眼下你根骨也開了,習(xí)武不會傷身,那明日開始你便跟著我一道練武。”
南歌捏了捏程少商的肩膀,她原本打算等程少商十二歲根骨長成之后再開始教她習(xí)武,那樣她也能少吃些苦頭,今日見凌不疑提起孤城之事又給她敲了警鐘:
眼下可不是太平盛世,現(xiàn)在吃些苦頭也好過日后遇上不測。
……
……
梁邱飛帶著查到有關(guān)桑家的消息匆匆回到霍府,正要回書房稟報,卻見四名女婢擁著一名衣衫樸素的婦人走了過來,他便連忙行禮:
“縣主安?!?/p>
這婦人容貌清秀,輸著婦人發(fā)髻,頭上簪著一朵素色簪花,雖然不曾言語,但頗有威嚴(yán)。
“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阿貍方才替我去向阿母請安,還未回來——他這幾日在忙什么。”
這便是文帝親封壽安縣主,大將軍霍翀之妹霍君華了。
梁邱飛不懂遮掩,下意識要把懷中卷帛往懷中藏,卻正好叫霍君華看了個一清二楚。
“拿過來?!?/p>
霍君華只是輕輕吩咐,她身邊的仆婦便上前將卷帛取了回去,梁邱飛也不敢阻攔,誰不知道郎君最為孝順,他是半點不敢忤逆縣主的意思。
“阿貍叫你查桑家做什么?”
霍君華叫仆婦展開卷帛,上頭寫的是桑家與程家的一些消息,她便不欲再看,可視線滑過最后一行,卻見那里赫然寫著一行小字,像是順口一提一般:
【桑不棄,年十六,桑府義子,小字阿貍,原孤城人士,素有喘疾,與程家五娘子交好……】
只這一眼,霍君華的眸子便劇烈抖動起來,像是瞧見了什么可怕的事,牙關(guān)緊咬,口中發(fā)出“嗬嗬”的氣音,好似中邪一般。
“女君?。 ?/p>
“女君!”
“不好了,女君發(fā)病了,快去傳醫(yī)官?。 ?/p>
慌亂之中,誰也沒有注意,霍君華把那卷卷帛牢牢捏在手心,不曾放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