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桑不棄回啟程回白鹿山那一天,南歌去送了,只是她并未露面,只是遠遠瞧著。
來送行之人很多,桑不棄一一應對,可久久不愿上車,似乎在等什么。
送行之際,卻不想天上應景一般下起了雨,綿綿雨絲落地,似乎訴說著無盡的惆悵,艷色秋海棠的枝條在雨中搖曳,點點落花灑落水中,順著溪水遠去。
南歌沒想到霍君華也來了,才與親生兒子相認不過半年,就要再度面臨骨肉分離之痛,只想想便替這位夫人憂心。
采薇小步走近,貼在南歌耳邊低聲道:“女公子,凌將軍也來了?!?/p>
南歌轉(zhuǎn)身去看,就見凌不疑從亭子外走進來,一身玄色常服襯得他身量英武,劍眉星目。
南歌今天穿了一身香色的裙,發(fā)上素素插著一枝木簪,耳上墜著一對寶石耳墜,秋雨綿綿,這一身倒也十分應這秋景。
南歌笑了笑道:“我早該想到的,縣主在此,凌將軍也該在。”
或許是在軍營浸染多年的緣故,凌不疑一舉一動都帶著些板正,緩步走入亭中,離南歌遠了些才開口道:
“程五娘子緣何不去見一見阿貍?可是在擔心?此地有黑甲衛(wèi)看護,不會有什么閑雜人等誤入?!?/p>
南歌伸手去接了接雨絲,搖頭道:“不必再送,點到為止便很好。”
遠遠的,霍君華似乎是同桑不棄說了什么話哭出了聲,南歌能看到桑不棄僵硬地安慰著霍君華,心中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桑不棄似乎有所察覺,抬著頭遙遙看向這一處亭子,目光定定地瞧著南歌,兩個人之間似乎是隔著一道隱形的天塹。
“……”
桑不棄張口似乎說了什么,忽然露出一個極清極淺的笑,這才拜別了霍君華登上馬車。
桑家馬車漸行漸遠,帶走了這個名滿天下的少年,也帶走了他的年少綺夢。
南歌跟凌不疑的目力很好,都看清了桑不棄的口型,他是在叫:
【阿姊叫我回去,我便回去?!?/p>
……
……
馬車漸行漸遠,哭到不能自已的霍君華被女婢扶著上了霍家的馬車,桑不棄離京也是為了他的安全,京都有凌不疑牽制凌益,白鹿山又有桑家勢力護著,凌益的人也沒辦法傷到他。
一時間長亭之中的氛圍有些凝滯。
“……不知城陽侯之事凌將軍待如何處置?”
凌益如今是城陽侯,他當年背叛霍翀的證據(jù)都被他悉數(shù)毀去,還有凡是牽扯到孤城案的凌家旁支也被凌家三兄弟借著敵軍入城殺害,想找到證據(jù)可謂是難上加難,這也是凌不疑遲遲沒有動手的原因之一。
“凌益為人狡詐,卻終究是百密一疏——阿貍查到當年凌益娶他表妹淳于氏入凌家另有緣由,我疑心是淳于氏拿住了凌益的把柄,才叫他心甘情愿地迎娶淳于氏入府?!?/p>
凌不疑也并未隱瞞,背著手淡淡道。
據(jù)霍君華言,當年淳于氏因家中落魄投靠凌府,凌益一直對她敬而遠之,后來孤城案發(fā)生后,凌益卻一反常態(tài)迎娶淳于氏為正妻,旁人只道是凌益喜新厭舊,可凌不疑卻清楚若非有巨大利益,凌益絕不會答應淳于氏。
“阿貍查到的?”
南歌垂著眼思索片刻:“那不知凌將軍可想好真相戳破的那一天,要如何保護好阿貍么?”
凌不疑微微側(cè)過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方才程五娘子還說點到為止便很好,如今卻又……如此反復,倒是叫在下看不懂了。”
南歌淡淡道:“縱使沒有情意,我與阿貍這些年也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在里頭,他喚我一聲阿姊,我便不可能當真對他不管不顧——凌將軍口中的反復無常,不過是我看清了彼此的心意,覺得我與阿貍不合適罷了?!?/p>
凌不疑聽后卻并未說什么,只是沉默了許久,忽然扯出一個極淺的笑來:
“五娘子如此干脆利落,倒是少見,人一生中本就不能十全十美,叫所有人都滿意,總會對不住一些人,若是人人都像五娘子這樣通透,或許世間便沒那多恩恩怨怨。”
“凌將軍過譽了,我還不曾向你道謝,多謝凌將軍馳援驊縣,也謝謝凌將軍送下的傷藥?!?/p>
南歌微微一笑,忽得又問道:“我能問一下,為何凌將軍要送我那般多的傷藥么?”
凌不疑停頓了一下,目光下意識轉(zhuǎn)向南歌的耳垂,見那一小片肌膚上光潔如玉,并未見什么傷痕:
“上次抓捕樊昌,那一箭略失準頭,傷了五娘子,那些傷藥只當是賠罪?!?/p>
南歌這才恍然,摸了摸耳垂有些好笑道:“不過是擦破了一點皮,不礙事的,還勞煩凌將軍送過來——知道凌將軍是看在阿貍的面子上才對我程家青眼相待,可不必如此。”
凌不疑眼神閃了閃,忽得擲地有聲道:“并非是阿貍的緣故,是我自己想贈予五娘子之因。”
南歌捉秋海棠的手慢慢頓住了。
亭外一陣風吹過,帶起一片秋海棠,一朵胭脂紅的海棠花落在她的發(fā)上,被南歌輕輕撫去。
“……那就多謝凌將軍了?!?/p>
南歌揚著笑,行了禮退出亭中,沒有絲毫猶豫。
……
……
不知過了多久,雨還是一直在下,站在亭中的凌不疑慢慢蹲下身,撿起那一朵艷色的秋海棠小心地放于掌間,他卻只是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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