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丹紅的喜袍深深刺入記憶,記得那年在東荒大澤,也有這么一個人……只是他始終算不得是我心中的那輪海底月。
我總能感覺到夜華有意無意的將眼神掃在我身上,又極怕這讓墨淵誤會,只好對著他無奈一笑,他向來是理解我的,心有靈犀這四字都已經概括不了我和他之間的情意和默契,他微微搖頭示意我無妨。
“同祭天地…入媒子溥…禮成…”此種重要場合雖帝君隨性慣了,至今也未見人影估計是沉醉于鳳九的美人鄉(xiāng)中,但司命就不一樣了,作為管理天上地下行書之神不光掌握凡人氣運也管轄著萬萬年來的天族史集。故而這場盛典中少不了他的身影。
無奈不是本上神愛聽八卦,實在是就坐在下手的三大八卦全書湊在一起討論的話題太過新穎,偏偏主人公恰巧就是今日的男主角,本上神便留心聽了幾句“天君這排場知道的是娶側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立后,嘿!浪蕩公子~看來你家產深厚啊!”
連宋很是瀟灑的一收扇子,只面上并未因自己親侄子的喜事而帶有半分歡喜之色,“成玉你不懂”。我一向認為天家歹竹出不了好筍,但這位連三殿下卻獨獨是個例外。
歌舞升平,觥籌交錯,群仙祝酒,好是熱鬧。那位側妃早已被送進了婚房,而夜華君則在今夜誰來敬酒皆來者不拒。
“天君,來來來,老臣敬你一杯……”酒仙渾渾噩噩的舉著杯子走到殿中央,看他那步子似乎再有一個不小心就會栽個跟頭。
夜華也很給他面子一杯酒很快就見底了。這酒仙終日只沉醉于甘泉醴酪,說出的話也不知是醉話還是真心話“天君當真是好福氣,天妃如此貌美,往后又有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的白淺上神做天后…”
在他提到我的那一瞬間,我只覺得有種荒唐至極之感,腦中又忽的閃現出我與墨淵之名并排立與媒子簿的場面,兩股一陣熾熱。
“放肆,宴席還未結束酒仙莫不是就先喝醉了……”我還未說什么,央措便以一副正氣凜然之態(tài)開責問罪。
“老臣…沒…沒醉,天后既廢可再立,一紙婚約又有何…不…不可,老臣可是盼您和姑姑的喜酒盼到頭發(fā)…都…都…都白了…”他扯了扯自己花白的頭發(fā),隨后又拎起手中的酒壺大大飲了一口。
當酒仙在提及我的那一刻,夜華的眼睛就再沒離開過我。當年因我大鬧九重天之事至今還是神界的一大八卦論點,也正是那次天族異首,而本上神也在四海八荒消失了百年。
故論起人情來說始終是他們天族欠的青丘,今日我以青丘長帝姬身份來參加他的婚姻不計前嫌已算的上是我最大的寬容,誰知會發(fā)生這一出鬧劇。
近些年天族一個勁的打壓青丘,大哥的西荒不斷的發(fā)生動亂,全靠鳳九當初創(chuàng)建的鳳尾軍鎮(zhèn)壓,很多事哥哥們未曾和我說,但其實我都明白,夜華有一統四海八荒之心,如若我青丘不讓步歸順必然會引發(fā)一場血戰(zhàn)。
“看來兩百年前青丘與天族解除婚約的消息還未完完全全的傳至四海八荒,酒仙今日此舉倒是好好提點了本上神?!蔽铱粗葡陕冻鲆粋€自認為很是端莊典雅的笑一字一句無比清晰的說到。
“啊!姑姑!”酒仙轉頭見了我驚訝的連手中的酒壺都掉了地上,誠然樣貌上他看起來比我老得多的多但論年級我還真做他老祖宗都綽綽有余。
這鬧劇一出下頭一眾小仙個個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但宴會上也不缺乏聰穎之神,夜華還沒說什么就馬上跳出來為酒仙辯解“天君,白淺上神莫怪,酒仙常年流連于美酒,神志不清也是常有之事,常有之事…”
可誰之這酒仙聽了這話越發(fā)的語不驚人死不休“臣…臣沒醉,行堯你別…別瞎說…”
那位名喚行堯的神仙用折扇輕拍了腦袋,隨后一臉的無奈,訕訕的返回位子不住的嘆息。
“酒仙醉了,來人把他扶到偏殿休息”自夜華繼位后,央措的地位似得到了幾大抬升,他發(fā)話后很快就有兩個高大魁梧的天兵把他拉了下去。
期間夜華只字未言,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墨淵,良久后道“白淺上神言重,酒仙終日與酒為伴,一時口不擇言,實無冒犯上神之意。”
“東華帝君到,青丘女君白鳳九到…”聲聲通報徘徊在偌大的凌霄寶殿,今天注定是一個好日子……
金碧輝煌的大殿,仙娥舞著鳳飛九天,觥籌交錯無數的熱鬧在這一瞬戛然而止。
一個萬年寒冰面色,一頭銀發(fā)的高大身影罕見的著了一襲白衣,那白衣上還粘上了零零散散的血,身旁一抹粉紅色緊緊跟隨,只是那女子身上不知為何還染上了不少鮮血,她怒氣沖沖的在踏凌霄寶殿的那一刻便喚出了利劍,而那把劍我最是熟悉不過。
她的劍鋒直指向殿上最上方紅袍之人,用著世間最為凌厲之聲道:“天君大婚數萬精兵攻我青丘,血流成河,尸橫遍野,我青丘百姓何辜?天君你就不怕天道輪回,覆滅九天嗎?”
那紅袍男子微微顫抖,低聲怒氣言“放肆”
血流成河?我記得那一年他也曾為了我覆滅一族,那鮮血??!染紅了河岸邊潔白的曼陀羅花。
腦中青丘依山傍水之景被一條條血流,一具具尸骨替代。方執(zhí)起的酒盞已碎,滴滴鮮血從指尖花落,但我卻絲毫感受不到痛意。我狠狠的盯著上方那個男子,此刻他卻是那么的鎮(zhèn)靜。
“確實放肆”東華帝君拂了拂衣袖,那萬年不變的寒冰臉細看竟能發(fā)現透出了一縷虐笑。
他一步步走向夜華正站著的位子,邊走邊道“本帝君三十萬年前了去了天地共主的位子,將這君位禪讓給了你爺爺的爺爺,此后便入太晨宮清心禮佛除去前半生殺戮罪孽。只是這太平的日子過久了,眾位仙家亦是忘了這天下是誰打下來的又是誰說了算,前有白淺上神孤身封東皇鐘,后有青丘狐帝白止攜帝后大戰(zhàn)妖尊渺落,誰敢說這四海八荒的太平他青丘白家未盡過一份力?本帝君還未到耳聾眼花地步,今日這出戲唱的極好,但這結尾本帝君怕是要讓你愿望落空了。是吧?央措?”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東華帝君說長篇大論,恰巧說完他便走到了龍座旁入座,又恰巧這最后一句前一刻還是看著夜華的他看向了地下已經滿臉鐵青的央措。
大殿中忽陣陣笑聲回蕩不絕“天族在上,四海八荒怎能不臣服,小小青丘算得了什么?我兒已是天君,他日必當一統六合八荒,今日成王敗寇你們殺了我吧!”
看著對面二哥捏緊的拳頭,泛紅的眼眶,我的憤恨再也忍不住半分,那些子民,我白淺用一生守護的子民啊!我一個閃身到央措面前,用玉清昆侖扇勾住他的下顎。
今日新仇舊賬咱們一起算“七萬年前在昆侖虛你還記得對我說過什么嗎?那時我便告訴你虛與委蛇,忍氣吞聲從來就不是我的性情。今日你讓我青丘血流成河,我便讓你這九重天一同陪葬!”
我剛要一扇子掄下去,一雙手便擋住了我的怒氣“十七,殺了他臟了自己的手,今日你若在這九重天大開殺戒,又會有多少無辜的生靈喪命,一切交給帝君。”
那一刻我不爭氣的流下了淚,淚水是那么的滾燙?!斑@天下從來不是你天族一族的天下,天君也只能是天君。天族央措,挑起戰(zhàn)亂妄害生靈,無功而立穢亂朝綱,私自派兵罪加一等……往往數罪并罰,酌受天雷七七四十九荒火九九八十一,革去一切仙位尊號貶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上天。天君認為可好?”
東華帝君這一番話也算保住了夜華,只是這番話中告誡之意在場之神誰又聽不出呢?
“帝君處置自是妥當,本君身為天君,父親犯此大過亦是有罪,自請領天雷百年以平青丘恨意”
“準了,本帝君記得昔年墨淵上神覆滅妖族后,妖族舊地便一直由天族所管。而妖族又與青丘接壤才方便了這場無妄之災,今日便將這舊地歸青丘九尾狐一族也算聊表天族歉意,眾位仙家以為如何?”
地下聲聲打著哈哈的附和聲此起彼伏的響起。難道一荒土地便能換回我青丘子民的性命嗎?了卻了他們該有的懲罰,我只覺得這九重天好冷,冷得讓人喘不過氣,再也不想在這多呆一刻。
“青丘與天族如何本上神不管,但本上神向來是個極記仇的神仙,前塵往事,新仇舊賬我白淺不會忘亦不敢忘,今日本上神便以傳音告知四海八荒,有生之年定不會踏入九重天一步,若違此誓人神共憤,天雷加身”我拉過還盯著夜華的小九出了大殿。
那丫頭出了殿便抱著我,把頭埋入我懷里,許久未見她哭的如此傷心“姑姑,在大殿上鳳九身為女君不能哭,但姑姑你知道嗎?好多血,就像那年平淮之戰(zhàn)一樣,鳳九好怕,我看著鳳尾軍一個個倒下卻救不了他們,鳳九真的好沒用,姑姑…”
聽著小丫頭的話,我的淚也不自禁的掉下,和她的混在一起,是那么的熾熱,我知道,我怎么會不知道呢?這種痛也襲擊在我身上,因為我是青丘白淺??!
九重天上隨處飄揚的紅紗綢是那么刺眼,沒了來時的熱鬧,余下的是寒夜。小九被二哥接過,她又趴在他父親臂膀上哭了好一會兒“哭哭啼啼哪有女君的樣子,白鳳九你給我記住了,只要你還是我青丘女君一天便給我收起那不爭氣的眼淚。東荒的百姓還等著你,鳳尾軍也等著你,走吧!和阿爹回家?!?/p>
這是我第一次發(fā)現我二哥也有溫柔的一面,我把所有的重擔都卸下,卻將這些強加在了他們身上,我第一次反問自己“是不是我做錯了?”要是當年我未曾除去帝位會不會就不會有今日這樣的情景?至少我知道那個粉紅色衣裙的女孩就不會像現在這般想哭卻不能哭。
“鳳九身為青丘帝姬遲早要經歷的,勿要多思。十七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師父陪你回青丘?!?/p>
他總能輕而易舉的看穿我的心思,他的懷抱真的好暖,他用指腹輕輕斂去了我的淚“你知道嗎?我一直視你為驕傲,無論是七萬年前還是現在…”
往生海不緊不慢的蕩漾著波瀾,時不時輕輕推進幾朵海浪,原本清澈見底的海水經過一場廝殺染上了清晰易見的紅暈,那血的腥味彌漫在青丘大澤,任海浪如何翻滾也洗不凈這滿目瘡痍。
極少能看見三哥的身影,自大我記事一來掰著手指頭都能數過來我和他見面的次數,除每每青丘有大事發(fā)生之時才能一見其'芳顏'其他時日要想見他真是難如登天。
不過吧!雖說我們兄妹碰面的時日短但每年我生辰時他人不到禮肯定到。故我對他的定義是比四哥還高雅,比折顏還情趣,比阿爹還護短…
“三哥”我見他獨自一人舉杯對月坐于碧水池旁的小涼亭內孤寂暢飲,走近一看才瞧見他衣袍上亦沾上了不少鮮血。
他問聲回頭,似有些醉意但在瞧見師父時毫不含糊的行禮以表敬意“墨淵上神”
師父微微頷首也算是回了一禮。
“小五,你那傳音未必太過決絕,他畢竟是天君”三哥恨鐵不成鋼的飲著酒沖我說到,我剛想問他青丘的戰(zhàn)事被他這話一出只得延后。
“三哥,我是我,青丘是青丘。大是大非前我不糊涂”
他舉著酒盞,那凄涼的笑聲似打破了夜晚的黑暗,他的聲音是那么的悲慟“我倒寧愿你糊涂些”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這般無助的三哥,他今夜看我的神情總透著我琢磨不清的傷痛。
“爹娘都回來了,在狐貍洞。小五,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我還想說什么,就被師父拉著走了,看著三哥的背影心里真有種說不出的凄清。
“我從未見過三哥這樣”不知這話是我在自言自語還是不經意間說給師父聽。
“其實白頎上神看得很清,他在為青丘憂,也在為你憂,讓他靜靜吧!都會好的”
“為我憂?”我不可思議的停下腳步看著師父,他淺淺一笑很是確定的點首。再未有過多的言語,我們就這樣各懷著心思走進了狐貍洞。
尋顧了四周也沒見到人影,良久后,才看見老鳳凰捧著一堆藥丸走出,神色看上去很是疲憊,“呦!你也來了!”折顏看見師父一臉驚訝的樣子。
“你不是也在嗎?”師父淡淡回到。
“剛活動完筋骨被真真留下來做苦力”他說完還擺出一個比哭還難受的笑。
“聽三哥說我爹娘回來了?怎么狐貍洞就剩你一人了?我二哥四哥小九都去哪了?”
“小姑奶奶你一下子問這么多我該先答你哪個?”
他毫不客氣的把手中的丹藥一籮筐的全塞到我手里“九重天趁今日夜華大婚,發(fā)兵三萬余從四面八方攻打青丘五荒,你四哥嫌宴會無趣便和我在狐貍洞內下棋。誰知那天兵就這么殺進來了,我便讓迷谷速去九重天給白奕報信,又傳信文給你爹娘??烧l料到迷谷沒把白奕叫回來,反倒是把東華請來了。只是東荒有我和你四哥在慘傷還好說話,其他四荒雖有鳳尾軍拼死抵抗亦是傷亡慘重,我們去救助時已是遍地傷亡,鳳九那小丫頭氣不過便提劍去了九重天,后來的你也知道了?!?/p>
“可恨!央措已伏法,卻如何抵得過我青丘百姓性命!”我握緊的拳頭被一雙大手握住,他似傳遞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平息著我的滿腔怒火。
“不過小五!有句話我還是得說,藕斷絲連可不是什么好兆頭!”這話好像方才三哥也曾說過。
“老鳳凰你就別和我打啞謎了,好好說話!”
他見我著了急瞅了一眼一旁的墨淵,帶著三分虐笑言“領頭將領聽你三哥說是天樞,他開戰(zhàn)前曾問你三哥可愿迎娶青丘帝姬入天宮,天族青丘永結秦晉之好。你三哥聽后當下執(zhí)劍便殺了過去。”
天樞,呵!天君麾下的大將!他夜華敢說與此事毫無關系!我終于明白為何方才三哥的眼神是那么的痛心,是我的隱忍退卻讓青丘陷入戰(zhàn)火紛飛。
“小五!墨淵上神!”這聲音是阿娘的,我把手上的東西攤在了石桌上,馬上轉過身跑到她身旁。
人都說無論多大在爹娘眼里都是個孩子,在看見阿娘那刻,我的淚不爭氣的開始在眼眶徘徊“都當娘了,還哭鼻子,也不怕笑話?!?/p>
我胡亂的抹了抹眼角,嘴硬的回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可笑話的”
阿爹大步走至我方才的位子,像師父打著哈哈“多年未見,今日招待不周,你可莫要見怪!”
一個晚輩禮不光把阿爹嚇著了,在場的我、阿娘、老鳳凰皆定在了原地。
“本早該來登門拜訪,但你二人云游四海未歸也不便多叨擾?!敝灰凰参野⒌惴磻^來了,拍了拍師父的肩,那大笑聲我有多久沒聽到了恍若隔世。
“好!好!是你的總是跑不了的!”說完還不忘看我一眼,只那一眼便看的我狐貍臉發(fā)燙。
“你那幾個哥哥和小九都在各荒安頓黎民,我瞧著北荒似要嚴重些,你把那些丹藥同迷谷奈奈一起發(fā)給各傷民”阿娘使眼色把我支開,我料他們是有話要和師父說。
畢竟此次戰(zhàn)亂多半是由我引起,這倒也是我該做的,用擔心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在阿爹眼皮下看了眼師父,便馬上捧著折顏的丹藥撤離現場去了北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