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見他時
是在她父親的葬禮
也是他的父親
那個為了他們母子,拋下她的父親
他倔強的跟在她后面
為她撐傘
兩個小小的身影跟在送葬隊伍的后面
她討厭他
因為他搶走了爸爸的愛
可他卻為她擋下那從山體滾下來的石頭
那年,她十二歲,陸文熙十歲
她再見他時,是在福利院
送葬的那天
他也失去了母親
那個為他甘愿自殺的母親
只為留一筆意外保險的錢給他
再見他,他長高了許多,五官也俊朗起來
唯一不變的,是他看向她的眼神。
清澈,透明,認真,執(zhí)著
她依舊討厭他
她騙他去花棚里摘香草
那樣的話他就會挨罰了
可他還是去了,明知道會挨罰
可是,只要她能開心。
他被那花棚的主人抓住了
他被花棚的主人推搡著要找院長問罪
皮鞭一下一下的抽在他的身上
他挨罰了
她并沒有想象中的開心
他經過她時
把什么東西塞到她的手里
對她淺淺的一笑
待他走遠
她慢慢的攤開手心
是那株香草
那一年,她十四歲,陸文熙十二歲
她沒想到會和他再次遇見
再遇,糾纏不清,一世牽絆
再見他時,他出現在她家門口
他努力地向她笑著
討好似的笑
因為他的到來
她和媽媽大吵了一架
她不解為什么媽媽會收留他
她哭著跑了出去
一個人走在入夜的街道上
在經過一個幽深的小巷時
一個醉漢忽然拽住她
她奮力掙扎,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
突然有人勒住那個醉漢
和醉漢扭打在一起
她有些發(fā)怔
她看見他一拳把醉漢打倒在地
然后跑過來拉住她的手
大喊:“姐姐,快跑!”
她看著他堅定的側臉
那一瞬,她忘了自己是恨他的
那一年,她十五歲,陸文熙十三歲
他住進了她家
她總是找他麻煩
他學習很好
總是學到很晚
而她卻總是故意讓他早早熄燈
她以為捉弄他,她會很開心
可是,多的只是過后的懊悔
但是他奪走了爸爸所有的愛
這些年來她和母親過得并不容易
她不能原諒他
那一年,她十六歲,陸文熙十四歲
午后游樂場喧囂動人
她穿著笨拙的小丑服裝
想為家里補貼家用
累得大汗淋漓
恍惚間,她不小心按錯了手閘
一個女孩坐的飛車停在了半空中
她不知所措
女孩的媽媽情緒失控地一巴掌甩在她的臉上
她整個人怔住,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突然,有人一把將她攬進懷里
他用后背抵擋住那些詰責和拳腳
而把她死死地抱在懷里
他輕輕地在她耳邊說
“別怕,我去帶她下來。”
是陸文熙
她心里一緊,想要制止他
那是多么的危險
那一刻,她是多么希望他不要走
就這樣靜靜的抱著她就好
流火的七月
她全身卻涼得透骨
她看他爬到上面,把小女孩抱在懷里
從上面攀下來時
過去了十分鐘
她緊張得連呼吸都要停止
最后,他把小女孩救了下來
不遠處的人群傳來歡呼聲
那聲音遙遠得仿佛和他沒半點關系
他只是拾起地上的書包
從里面拿出一個粉色的飯盒
笑著說:“是阿姨讓我拿給你的。”
她的目光一直停在他流血的小腿上
明明想幫他擦掉
卻一腳踹了過去
她胸腔里悶悶的
“笨蛋,不知道掉下來會死嗎?”
她還恨他,像從前一樣
她沒意識到
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而他卻笑著,依舊燦爛
他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
然后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頭
那一年,他十七歲,陸文熙十五歲
成年禮的最后一支舞會
她卻沒有來
她去找了楚岳
青梅竹馬的玩伴
她要和他告別
陸文熙一個人坐在大廳里等了她很長時間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
她想去禮堂去取放在那里的東西
沒想到剛一進去
就看到在臺階上打瞌睡的陸文熙
聽到聲響,他猛地站了起來
看見是她,他似乎非常開心
“你還沒跳成人舞呢?!?/p>
說完,他十分紳士地向她遞出自己的手
那一年,她十八歲,陸文熙十六歲
她以為啊
他已經接受了她的存在
有他陪伴的日子里
真的很開心
沒想到媽媽的事故
打破了她與他之間的平靜
媽媽因為疲勞過度
在工作時沒注意
將整只手都卷進機器里
她哭著跑進了醫(yī)院
沒等電梯,她一級一級的爬上了樓梯
穿過回廊,就看見坐在長椅上的陸文熙
穿著高中校服的他,側影十分單薄
他好像又長高了許多
他看見她來了,站起身
嘴角彎出淺淺的弧度
而她,一巴掌打散他的笑意
都怪他,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到來
媽媽也不能那樣拼命的加班
也就不會出事
他后退了一步,肩膀撞在墻上
“再來一下?”他淡淡的說
她真的劈頭蓋臉的打了過去
淚水盈出眼眶,她覺得自己沒用極了
等她停手了
他用雙臂環(huán)住她
將她抵在發(fā)涼的墻上
壓低聲音說:“現在好受了?”
她不答話,只是瞪向他
突然,陸文熙整個人栽進她的懷里
她抱著全身發(fā)涼的昏倒的他
哭喊著叫著醫(yī)生
病房里
護士進緊蹙著眉頭
訓斥著她
“你弟弟不想活了嗎,就算是賣血,400cc就算多了,他這是要抽干自己的血嗎!”
她說不出話來
只是看著躺在病床上
臉色發(fā)白的陸文熙
她的心尖銳的疼了一下
他竟然傻到去賣血為了給媽媽湊手術費
她回到家
開始翻箱倒柜
才找到那張被她藏好的存折
哪里存著她和楚岳一起打工賺的錢
無意中她看到了一個信封
正是這個信封
揭開了那塵封已久的真相
那一年,她十九歲,陸文熙十七歲
大二那年暑假
她被教授選中和一行人一起
去森林里進行植物考察
可是沒有想到,竟然迷了路
一行人幾個女生哭做一團
原來死亡離她這么近
她坐在樹下
迷迷糊糊她竟然想到了陸文熙
她忽然有些難過
自己還沒對他說過一句好話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的
模模糊糊中她好像看到了陸文熙
待她睜大眼睛看清楚時
是楚岳,后面是一群搜救人員
原來是一場夢,她竟然夢到了陸文熙來救她
他們獲救了
她醒來時
楚岳和媽媽都在身旁
唯獨沒有看見他
他們說陸文熙考上了大學
他舅舅舅母把他接走了
就在她去考察的前一個周末
那一瞬,她是多么想見他
那一年,她二十歲,陸文熙十八歲
一年了,沒有聽到一點關于他的消息
她決定好,主動去找他
他看見她,一定會很開心
她來到他上大學的城市
她期待著與他的相遇
甚至她都想好了
一見面就給他一個大擁抱
而他一定會臉紅紅的
不敢看她的眼睛
而心里卻開心的不得了
想到這,她嘴角彎出清淺的弧度
當她到了他所在的大學時
她將他的專業(yè),班級,入學年份
和校方說了好幾遍
他們卻說沒有這個人
她愣愣的呆在那里
系主任想了想,說
“大概錄取了,可他沒有來報道,好像聽說出了意外事故。”
后來系主任說什么,她統(tǒng)統(tǒng)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她慌亂的腳步
她撥通了楚岳的電話
她想親耳聽他說
這不是真的,他還活著,陸文熙還活著
她總是太晚知道真相
就像她太晚知道
陸文熙并不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
他們沒有血緣關系
而是父親和陸文熙的父親
同為警察
在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
陸文熙的父親替她的父親擋了刀子
雖然被封為烈士
卻留下剛懷孕的遺孀
在那種情況下
她的父母商量了離婚
而爸爸去照顧陸文熙母子
她永遠不會忘了信封上寫的一句話
“他替我死了,我便替他活下去。”
那是爸爸留給母親的信
而陸文熙始終都知道
他不是他的親爸爸
她被困在森林里時
第一個趕到現場的不是楚岳
而是陸文熙
他沒有等到搜救隊員
一個人帶著急救用品去救她
下過暴雨的山路又滑又濘
他從半山腰墜落
沒有半點生還的可能
她拿著手機
蹲在大街上,抱頭痛哭起來
哭得像丟失十分重要的東西的孩童一般
那一年,她二十一歲,陸文熙仍然十八歲
并且,永遠停在了十八歲
他替她擋過從山澗飛下來的石頭
替她從私人花棚里偷過珍稀的香草
替她打過胡亂糾纏的醉漢
替她從游樂場上帶下被困的小孩
他受過她的騙
聽過她的訓
挨過她的拳頭
還吻過她的淚
回憶太多太多
像垂下來的積云
隨時等待著一場滂沱
他們壓根就不是姐弟
這一點,他一早就心知肚明
她忽然想起媽媽做完手術的那個夜里
昏倒的陸文熙輸了三個小時的液
她伏在他的病床旁睡著了
淚痕還殘留在眼角
夜里,他醒過來
端視著她的臉
慢慢傾身
將淺淺的一吻印在她眼角
她是醒著的
卻一動也不敢動
她生怕
打攪了那一秒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