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心電圖儀器上跳動的曲線,葉子瀾拉開那玲玲剛才坐過的椅子重新坐到了病床邊。
病床上的老人帶著氧氣罩,瘦骨嶙峋,眉頭微皺的閉著眼,似乎很不舒服。
葉子瀾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慢慢開口道:“爸,玲玲說她不知道紅花,那您知道嗎?昨天我去看看珍珍了,她說她當(dāng)年差點被紅花害得一尸兩命,我就在想怎么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這事?所以,我就給弟妹打了電話,她說珍珍住院時確實說過她在孕早期誤食過紅花,劑量還不小。幸而發(fā)現(xiàn)及時,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孕早期,那時她剛離開那家不久,您還特別給她單租了房子,在她媽媽過來接她之前找了個保姆照顧她。因為這事,我這么多年來一直對您心存感激,也因為這個原因我一直和那玲玲走到了今天。可是,有專人照顧的人怎么又會誤食了會導(dǎo)致流產(chǎn)的紅花,您說這是怎么回事呢?”
病床上的老人沒有反應(yīng),好像睡得很熟。
“那天玲玲給珍珍的茶里下了催情藥,我陰差陽錯的救了珍珍,可是珍珍藥性已發(fā),我對她又一直念念不忘,一下子沒忍住就和她…” 葉子瀾忽然念念叨叨地提起了往事,說到一半他頓了下,輕笑了聲:“玲玲原本是想捉奸在床,誣陷珍珍不檢點,沒想到捉住了我們倆個… 她沒想到,呵呵,誰又能想得到呢?”
看了看病床上的老人,葉子瀾又緩緩接著說道:“那玲玲當(dāng)年也不過20出頭兒,她的個性我了解,她設(shè)計不出這么精細(xì)的局。那個要強(qiáng)暴珍珍的人,我記得是個縣長的兒子,當(dāng)時正在部隊服役?,F(xiàn)在想想,那個時候部隊里正需要那個縣做征兵征糧的工作,爸,我記得當(dāng)時這個工作的負(fù)責(zé)人就是您吧。您這一石二鳥做得好啊,既處置了珍珍,又抓了別人的把柄,最后每個人都不得不聽?wèi){您來揉捏。真是好手段。”
“嘀… 嘀嘀…” 心電圖儀器上的曲線忽然異常的跳動起來。
葉子瀾直起身子,從衣袋里掏出了一根煙,點燃。他吸了一口,然后隔著吐出的煙霧遠(yuǎn)遠(yuǎn)看了眼病房墻上掛著的那塊“禁止吸煙”的牌子,瞇了瞇眼。
“聽說您和珍珍的父親幾輩之上還是個遠(yuǎn)親,所以當(dāng)兩岸重新開放交流的時候,珍珍做為交換學(xué)生來北京上學(xué),她才會受家里所托過來探望一下故舊,順便在那家過個暑假。”葉子瀾收回放遠(yuǎn)的目光再次看向病床上的老人:“爸,學(xué)校的暑假只有兩個月,珍珍在那家不過住了一個月,你們就把她的一生都?xì)Я恕:呛?。厲害?!?/p>
那老爺子忽然抽搐了一下,呼吸開始急促,葉子瀾卻是動也沒動,淡淡彈了彈指間的煙灰。
“我與珍珍的重逢是意外,我從沒有想過我參軍后有一天還能再見到她。您還不知道吧,珍珍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還跟我告別,說第二天她就回學(xué)校去住,以后也不來了。她說她不想破壞別人的生活。當(dāng)時她眼里含著淚,我的心都碎了??墒俏夷菚r已經(jīng)和玲玲結(jié)了婚,還有了孩子,我能怎么辦?她又能怎么辦?我本來只想把這次重逢當(dāng)做最珍貴的回憶默默埋藏在心底… 一輩子。我只要知道她心里也是愛過我的,就夠了… 可是,你們做了什么,你們對她又做了什么…”
指間的香煙突然被折斷,葉子瀾俯身湊近那張蒼老的臉一字一句恨恨地說道:“因為那次意外珍珍有了身孕,她在學(xué)校的名聲盡毀,學(xué)業(yè)也完了。當(dāng)年我趕去上海的醫(yī)院看珍珍的時候,她母親當(dāng)著眾目睽睽罵我是畜生,罵我毀了珍珍的一生,罵我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 可是所有這些都抵不上昨天,惠珍珍她親口對我說,我對她曾經(jīng)的情深意切不過是對她的侮辱!爸,那老爺子,那將軍!你知道我當(dāng)時的心情嗎?我整個人都崩潰了!我愛了一生的女人,卻說我的感情是侮辱!呵呵,哈哈!所有這一切我應(yīng)該感謝誰?我好像應(yīng)該感謝您吧?對,應(yīng)該感謝您啊。所以我想來想去,想了一個晚上,我覺得如果我不禮尚往來一下,好像很不應(yīng)該呢?!?/p>
可能是太過激動,葉子瀾口中的呼吸都噴到了那老爺子的氧氣罩上,讓氧氣罩外面也蒙上了一層霧氣,看不清里面呼吸的情況。只是心電圖上的曲線忽然急促的起伏開來,監(jiān)控的“嘀嘀”聲也一聲接一聲混亂而又尖銳的叫起來。
那老爺子沉重的眼皮開始不斷波動,似乎竭力想要睜開眼。葉子瀾直起身子,將手中的煙扔到地上攆滅,緩了口氣,看了老爺子一會兒他才又慢慢開口道:“這么多年,我一直背負(fù)著內(nèi)疚生活,但在我心中珍珍是我最美好珍貴的回憶。我以為珍珍也是這樣,不然她怎么肯為我生下那個孩子??墒亲蛱焱砩?,我所有的美好都被打碎了。我從沒想過她原來竟是這樣恨我,恨到?jīng)]有一絲一毫的情義。而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子质钦l呢?是您?還是您女兒?沒關(guān)系,那玲玲,我已經(jīng)在讓她償還了,至于您嘛…”
葉子瀾面色無波,緩緩抬手捏住氧氣罩的連接管,然后慢慢收緊…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心電圖儀突然接連亂叫起來,病床上的老人驀然睜開了眼,他枯槁的身體動了兩下,似乎在做最后的掙扎,卻最終干癟了下去。
“嘀……”心電圖上的曲線慢慢變成了一條直線,緩緩從屏幕上劃過。
葉子瀾松了手,又站了幾秒鐘,才按響了床頭的呼叫器。冷漠地看了看那最后圓睜的雙眼,他伸手蓋了上去,然后低低說了句:“下地獄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