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記憶,如同甘醇的美酒,隨著時光的流逝,愈發(fā)香醇。通天同太一便是這樣的感情,他們年少相識,志趣相投,性格相契,在他的生命中難得遇到這么投緣的人。
即使是后來發(fā)生了許多始料未及的事,通天依舊不能忘記那份最初的感情。太一身死之后,他還消沉了相當一段時間,不為別的,只為再也找不到那樣的朋友了。他們相對彼此而言,都是獨一無二的。
現(xiàn)在,通天覺得有必要問一問鴻鈞,問個一清二楚,水落石出。
這樣的事,明顯不適合在其他人面前談論,所以,這是自那天夜晚尷尬的經(jīng)歷之后,通天第一次主動約了鴻鈞見面。
還是那個院子,還是月上中天,夜風輕拂的夜晚。
只是這次他們面前沒有酒,有的只是一輪冷月,以及,濃厚得令人窒息的沉默。
通天最終還是開口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鴻鈞一直用一種“你又有什么事?”的眼神在看著他,讓他覺得自己跟傻子一樣。
“太陽真火,那是太一的?!彼ǘǖ赝欌x,他相信他師尊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
鴻鈞看著他那副認真的模樣,輕輕喚著東皇太一的名字,眉頭突然皺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通天覺得他的臉色有一瞬間的陰沉。按理來說,鴻鈞不至于是這么沉不住氣的人,難道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隱情不成?
通天的心突然提了起來,焦急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
“東皇太一?”鴻鈞的聲音提了一下。他特地看了通天一眼,而后開口:“你何不去問元始?”
果然,他是知道的,說不定還參與了。通天想。到底還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呢?這個人,口口聲聲對自己訴說著愛慕,卻不知道瞞著他多少事。一時間,通天覺得自己的心有些冷。他的心到底有幾分是真的呢?或者他的心是真的,只不過裝了太多東西,即使是那樣的情感,也只是占據(jù)了其中不起眼的小角落罷了。
通天不知為什么,本來是帶著質(zhì)問的目的來的,但是思緒卻在不知不覺中跑偏了。
空氣中又回歸了沉默。鴻鈞看了一眼悶不做聲的通天,就知道不能指望他答話了,誰知道這時候他腦子里又冒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呢?他微微牽了一下嘴角,終于下了什么決定一般,伸手,掌心之中放著什么。
通天好奇地望去,只見潔白的手掌之中靜靜地躺著一樣赤色的物體,非木,非金,亦非玉,甚至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種材質(zhì),但是那不知名物體的形狀確好看得緊,充滿了立體感,棱角平和,隱隱約約可以看出半月的模樣。在鴻鈞把它拿出來的那一瞬間,通天就感覺到了這片小小的碎片的不凡,只因為他一眼就能看出里面蘊含的巨大力量。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洶涌、彭拜,卻不暴虐,分明是小小的一塊,他卻有一種直覺——開山裂石,勢不可擋。
但是它躺在鴻鈞的手心里,卻無端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的和諧,讓人覺得,只要有那只手在,就能讓一切歸于平靜,不起波瀾。
“這是什么?”通天一臉不解。他想了一圈,實在想不出來這二者有什么關聯(lián)。
聽了他這話,鴻鈞似乎倍覺意外,但是臉色稍霽,就像多變的天氣一樣,一下子就由陰轉晴了。
“這不是你給東皇太一的東西?”鴻鈞看似隨意地問他。
“我給……”通天下意識地想要反駁,我給過他這東西?但是……遙遠的記憶中,似乎真的是……
意氣風發(fā)的少年,與同樣燦爛得如同天上驕陽的年輕人走在一塊,他們一樣擁有屬于少年的無憂無慮與無畏無懼;他們修為高絕,所向披靡,不需要看任何人的顏色;他們眼界極高,面對一般的寶物如走馬觀花,匆匆而過。直到有一天,他們遇到了一樣以他們的眼界,也看不出由來的東西。他們都看不出來歷的東西,想必是一件不錯的寶物吧!青衣的少年輕輕把它拿起,在指尖掂量著,奇怪的材質(zhì),奇怪的外形,看著倒挺好看的。
“哎,送你了!拿著!”他仔細觀察了一會之后,直接把它拋到對面的年輕人身上。
“喲,這東西一看就來歷非凡,真舍得給我?”對方接過,拿在手里,跟他開玩笑。
“嘿,你不要趕緊還回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后悔了!”青衫少年說著,作勢就要上去搶奪。
對方也不躲,等他靠近了,就把手往高處舉,他要比少年高得多,只一個動作就讓少年氣得直跳腳了。而后他嬉笑著說:“你給我了,就是我的了,還想要回去?沒門?!?/p>
少年作勢扭頭,不理他。
“你別生氣??!”他笑得狡猾,“我保證,每天都帶著它!就像寶貝一樣!”
“本來就是個寶貝!”少年不依不饒。
“對,是個寶貝,難得一見,多虧你大方……”
兩人打鬧的聲音,嬉笑的笑聲,越傳越遠,最終一點一點破碎開來,直到,回到了現(xiàn)實。
眼前不再是記憶中的郎朗燦爛的好友,而是換成了清冷平和的道祖。
這位道祖自然看出了通天的走神,只見他看似專心的模樣,神色之中卻透露著淡淡的緬懷,似喜似悲??梢娛峭蝗幌氲搅穗y以忘懷的往事。
通天終于想起來了,這塊他也不知道是何物的碎片,居然承載著那樣一段鮮活而快樂的記憶,只是,他怎么就忘了呢?怎么能忘了呢?
“您是從哪得來的?”他問這話時,聲線罕見地透著一絲嘶啞。
“啊,他給我的?!兵欌x淡淡地說道,一個“他”字模糊了姓名,最大化地遮掩了曾經(jīng)。
“你可知這是何物?”鴻鈞接著說,他一雙眸子從通天的身上轉移到手中的一抹赤色,“這是開天斧的碎片?!弊詥栕源?,聲線平淡如水,沒有任何起伏與感嘆,就像夜晚的清風一樣,涼涼的,有些冷,又覺得它從自己的皮膚上貼過的觸覺實在舒服。
通天卻的確被震驚到了。
他當年隨手送給小伙伴的東西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開天斧!
——雖然只是碎片,但他覺得足夠自豪好多年了。
“所以?”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通天找回他的聲音。
“當年東皇太一戰(zhàn)敗身死,正是因為這塊碎片的存在,所以保留了一絲魂魄?!兵欌x說到這里,也頗為感嘆,“你知道,東華攜日華而降,然先天神魂不足,故需補全?!?/p>
說到這里,鴻鈞停了下來,小心地等著通天的反應。
通天安靜得有些出奇,良久,他開口:“然后呢?”神色之中是難言的復雜。后續(xù)他不難猜到,但是就是想從鴻鈞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后來……”華發(fā)的神抵輕聲道:“東皇太一神魂消散之時,化為日華,正好應在了東華身上……”
“所以……他的命運就是補全東華的神魂?!?/p>
這是不能選擇的選擇,就算他不愿意,最后也會被一點一點地消磨。直到,那位新生的天之驕子神魂圓滿。
夜晚的風,是蕭瑟的;夜晚的月,是清冷的。通天覺得自己就像活在殘秋冷風中的蟲兒,無助而悲涼。
無論什么樣的選擇,對他來講,都是悲哀。
他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地知道,自己第二次,永遠地失去了一位知己。
鴻鈞緩緩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慰他,但他最終又默默地收了回去:“他最后讓我替他問候你?!彪m然不想說,但是這句話還是吐了出來,輕輕柔柔的。
“通天,你還有我?!笨粗ㄌ炷橇攘嚷淠纳碛?,最后他如是道。
伸出手,輕柔而果決地拉住了對方的手。有些發(fā)涼。
他強硬地牽著他,由不得對方掙脫。
“不許松開!”一張清冷的臉,幾乎是惡狠狠地說出這句話,“我嫉妒了,通天?!彼拷鼘Ψ降亩?,輕聲細語。
而后,滿意地看到了一點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