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樓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四周都是廢墟一片。他把碎裂得不成樣子的眼鏡從鼻梁上狠狠地扯下,丟到了一旁。頭上身上全是灰,一呼吸就被嗆得猛烈咳嗽,他拍了拍頭發(fā)上的灰塵,又抹了一把臉,視線這才重新聚焦。
金算盤趴在他的身上,嘴角淌血,雙目緊閉,已經(jīng)完全不能動了,酒樓的橫梁壓在金算盤的腰部,就是因?yàn)樗醚庵|,在千鈞一發(fā)之際護(hù)住了陳玉樓,否則現(xiàn)在躺在那里的人就是他。
四周一片頹垣敗瓦,很多房子都在這場的地震里面倒坍了,不遠(yuǎn)處還有火光,好像是有人趁著災(zāi)難放了火,乘機(jī)搶掠剩余的物資。
“金兄!……金兄!”,陳玉樓試圖搖晃著金算盤的身軀,可是后者綿軟無力,陳玉樓見狀便不敢繼續(xù),生怕自己一個不慎會給他造成二次傷害。
腳踝處也傳來了劇痛,因?yàn)榈顾臋M梁,他和金算盤都被卡住,動彈不得。此時慘呼聲,叫罵聲,哭泣聲,伴隨著一些建筑物繼續(xù)坍塌的聲音,自遠(yuǎn)而近,不斷傳入陳玉樓的耳朵。
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身處地獄。
陳玉樓此時無比地痛恨自己那過人的聽力,如果這就是地獄,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地獄的最底層。
放眼望去,四周仿如人間煉獄,不時傳來的慘呼聲,求救的哭聲,撕扯著陳玉樓的神經(jīng)。
陳玉樓咬牙,他試圖把自己的腿拉出來,但是只一點(diǎn)點(diǎn)的動作,都令他痛徹心扉。他也不敢太用力,怕會給同樣被卡住的金算盤帶來傷害。
“爹……阿邵……”,他內(nèi)心默念著親人,無比擔(dān)心他們目前的處境,但是他畢竟自身難保,他必須先想辦法自救。
怎么會這樣?……明明在前世,今年根本沒有任何天災(zāi)發(fā)生的。陳玉樓開始思考。
下午的時候,他和金算盤閑聊之時,對方無意地提起分開的這大半年里面的所見所聞,以及一些奇聞逸事。
“陳總把頭,你相信歷史會自我修正這種事嗎?”, 金算盤給陳玉樓夾了一塊魚肉,邊勸酒,邊說著,“在這幾個月里面,我遇到不少奇事,其中有一件我覺得有些意思?!?/p>
“愿聞其詳?!?,陳玉樓也只當(dāng)是閑聊,并不在意。
“年初的時候,我家里的店鋪里來過一個打工的年輕孩子,長得白凈斯文,身上穿著也是干凈整潔。但是眉梢眼角卻帶著一絲黑氣,人看著很憔悴?!?/p>
“那個孩子在店里干的時間很短,他經(jīng)常發(fā)呆,喜歡喃喃自語,最喜歡念叨的一句話就是,這不可能啊,或者我到底在哪里之類的?!?/p>
聽到這里,陳玉樓挑眉,他的興趣上來了。
“他喜歡重復(fù)地詢問今年是什么年份,或許現(xiàn)今當(dāng)政的人都是誰,在知道答案后,他的臉上會呈現(xiàn)出一種類似絕望的神色?!?,金算盤握住了他面前的酒杯,一仰脖,一飲而盡。
“然后呢?”,陳玉樓盯住金算盤,其所說的那個年輕人的經(jīng)歷,和他自己某次的經(jīng)歷有些類似,他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冷汗從他的后背滲出。
“這人……為何會如此?”
“要是,我們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和那個孩子的認(rèn)知相悖,他原有的觀念都崩塌了,熟悉的一切不再存在,這想想都覺得很可怕呢?!?/p>
“后來,那個孩子就突然消失了,不告而別,連工錢也沒要,我曾試圖找過他,但是都沒有任何的結(jié)果?!?,金算盤道,“陳總把頭,你說這個人會不會是誤闖我們這時代的人?”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他是另外歷史軌跡上的人,和我們本來并不處于同一個時間線,但是因?yàn)槟撤N特定的原因,誤闖我們的時空,后來,因?yàn)槟承C(jī)緣,又回去了,或許,他被’修正’了。”
陳玉樓知道金算盤愛好廣泛,他喜歡專研各類奇聞逸事,所以并不奇怪對方會提出這種光怪陸離的構(gòu)想,這種事,他也愿意聽聽金算盤的想法。
“或者說,他的歷史線才是既定的,而我們所處的歷史線,是偏差了的呢?誰知道呢?”,金算盤一笑。
陳玉樓蹙眉,他似乎聯(lián)想到了什么。
這一次的重生,他和張子軒憑借著前世的記憶,對很多事情都做了改動,如果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原本既定的歷史因?yàn)樗麄兊闹厣呀?jīng)偏離了原先的軌道……
“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種機(jī)制,讓一切自然法則循照既定的軌跡前行,如果出現(xiàn)了偏離,它便會進(jìn)行修正?!?,金算盤繼續(xù)侃侃而談,道,“那些黃粱一夢,莊周夢蝶的故事,你怎么知道不是真實(shí)發(fā)生過的呢?”
幾個人的名字突然閃現(xiàn)在陳玉樓的腦內(nèi)。
段祺瑞,馮玉祥,唐繼堯。這幾人,是陳玉樓之前到達(dá)未來的世界之時,所聽說的名字,據(jù)說是民國時期有名的軍閥。
陳玉樓對軍閥勢力是相當(dāng)了解的,三湘四水地帶的軍閥甚至是由他本人扶植起家,但是這些人名對他而言,卻非常陌生,根本沒聽說過。
金算盤之后換了一個話題,但是沒多久,地震便發(fā)生了。
現(xiàn)在一想,如果歷史可以自我修正,那么……
那么……自己是否要死在這里了?他們會被抹去,然后巨輪重啟,被另一波人,另外的事件所取代。
我…還不想死呢,不甘心吶。
在這個時候,金算盤抽動了一下,更多的鮮血從他的嘴中嗆出。
“呃……你……”,金算盤睜開了雙眼,看見陳玉樓沒事,金算盤的眼中閃現(xiàn)驚喜之色,同時,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金兄…!你……?”,見他呼氣,陳玉樓暗道不妙,他可不會天真到以為金算盤能醒來就沒事了,相反地,他這臨時的清醒,極大可能只是回光返照。
一旦他看見陳玉樓沒死,精氣神一放松,反而隨時就會去了。
果然,金算盤艱難地抬手,他顫抖著,似乎想去觸摸陳玉樓的臉頰,但手在半空中頓了頓,然后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嗆出了更多的鮮血,然后在無限的留戀中,閉上了眼睛。
陳玉樓不敢置信地用兩根手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隨即崩潰。
“金…金兄?”
“金兄?!……金……楊巡!”
“楊巡!別死!別死??!”
可那個人,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