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靈就這樣,慢慢地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從他的指尖逝去,沒有一絲的牽掛。
那是他的母親,白瑪。
藏?;ǖ墓πг诎赚斏砩?,只有三天。這三天里,他們母子之間沒有一句交流。
冰冷的軀體變得更加沒有生氣,但張起靈仍然握著她的手,目光里是從來沒有的深情,他知道,他與這個世界最后的聯(lián)系,斷了。
“出來吧。"上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徹底敲碎了張起靈的夢。
他看著白瑪,唇微微顫抖著:“阿媽?!?/p>
…………
“你還有一個妹妹,她和白瑪被一起帶出來了?!鄙蠋煹?。
張起靈臉色更加凝重,眼神毫無波瀾,但上師立馬領(lǐng)著他來到另一個房間,小小的包袱裹著小小的生命。張起靈將她一把抱起,起身打算走,他對著上師略略點頭致意:“謝謝?!薄澳悖菜闶撬ㄒ坏挠H人了,她也應(yīng)該有一個自己的名字。”上師望向張起靈。
張起靈也望著他。
“我不會取名,你是她的哥哥,你來。"上師的臉與張起靈一樣的平靜。
遁入塵世,人走茶涼,紅塵之外,再無張家。
“張海塵。”
上師雙手合十,那一剎,梵音裊裊。
小喇嘛送張起靈到了喇嘛廟口,問道:“就這么走了?”
張起靈沉默著,沒有看小喇嘛一眼,他向廟外,很快,風(fēng)雪之中,只有遠處一個模糊的黑點微微晃動。
小喇嘛嘆了口氣一一就這么走了啊。正想轉(zhuǎn)身回廟,忽見那個黑點愈來愈大。
嘎?他回來啦?小喇嘛一臉詫異,但還是保持著矜持的笑容。
“不走了嗎??"小喇嘛尬尬地笑笑。
張起靈抱著包袱,薄唇輕啟:“走。”
小喇嘛懂他的意思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他走了,上師已經(jīng)告訴過他白瑪是在哪里找到的,張起靈也知道,至于他為什么讓自己跟著,小喇嘛倒是摸不著頭腦。
墨脫的雪山,千年冰封,每一時每一刻,玉雪霏霏,一身藏袍的張起靈就這樣走著,腳印一個個烙在雪地上,有很快被掩埋。小喇嘛走得有些吃力,盡管他在墨脫長大,原本就是墨脫人,但這樣大的雪,還是他頭一回見,一路上都踉踉蹌蹌。
張起靈走得輕松,身姿矯健,將小喇嘛遠遠地落在后面,絲毫沒有等他的意思,小喇嘛也不好意思讓他等等。
永封的凍土到了,張起靈也停下來了,小喇嘛氣喘吁吁,總算是追上來了。他心里很是好奇,這個張起靈帶著他妹妹和自己來著干嘛?上師說過,出家人不可有好奇心。還是沒修到家,小喇嘛心里賊郁悶,這個張起靈,什么話也不說,琢石頭的時候,也不理睬我。
張起靈的確沒有說什么,以刀代鎬,鑿出了一個坑,然后抱起張海塵,安放進去。
“你要埋了她!?"小喇嘛難以置信,“你到底要干什么??!”
“救她。”
小喇嘛一臉驚恐:“出家人慈悲,我不允許你殺了她!”
話音剛落,小喇嘛就被一只手提溜了起來:“他沒錯,你誤會了?!?/p>
小喇嘛轉(zhuǎn)身,就看見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揪住了他的后領(lǐng),再松開,對著張起靈跪下:“族長,族人張海昭在此等候多時?!?/p>
張起靈點頭,示意她起來。
"謝族長?!睆埡U压ЧЬ淳吹卣酒?。小喇嘛徹底懵了,幾乎哭出來:“你有人,還要我干嘛?”
張起靈不知從哪里掏出艷紅的花,塞進了張海塵小小的包裹里,想了想,又搖搖頭,抱出一只木匣,把張海塵放了進去,蓋好,放進了冰坑中,用冰填好?!笆刂?,等。”
張海昭愣愣的,點點頭。三十六年了,她在這里守了三十六年了,只有她一個人,父母走前是怎么說的,他們說,守著,別走,族長會帶你出去的。可現(xiàn)在呢?她還要為了一個張家的孩子,繼續(xù)守著,不知多少年,她只見過族長和父母,其他的張家人,她一概不知。
她還有多少個三十六年?
冰層之下的張海塵剛醒過來,她和她的母親一一白瑪,就是在這冰層中被找到的,現(xiàn)在,她又回到了這里。藏?;ǖ臍庀?,再次籠罩著她,寒冷之下,她又沉沉地睡去。
輕嘆一聲,她就在墨脫渺無人煙的雪山之巔,守了三十五年。
是她的三十五年,也是她的三十五年,是她們的三十五年。
是張海昭的三十五年,也是張海塵的三十五年,是她們的三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