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魄生光
鸕鶿灣的晨霧還未散盡,我已握著竹劍立在溪邊。冰涼的溪水漫過腳踝,驚起幾尾銀白的小魚。阿施總說我像溪里的青石,棱角分明,可我知道,在這亂世,唯有帶著鋒芒才能活下去。
"旦兒,你看這紗洗得夠白嗎?"對岸傳來阿施柔弱的聲音。我轉(zhuǎn)頭望去,只見她蒼白的手指攥著半塊染血的麻布,像抓著片將死的楓葉。那是昨日從戰(zhàn)場退下來的傷兵留下的,血漬在素白的布上暈染,刺得人眼睛生疼。
"阿施,你說這竹劍能劈開吳國的盾嗎?"我握緊手中的竹劍,望著遠(yuǎn)處飄來的硝煙。父親的鐵匠鋪已經(jīng)燒成灰燼,爺爺臨終前塞進(jìn)我手里的匕首還帶著余溫。溪水倒映著我的影子,粗布短打裹著的少女,眉眼間藏著能淬毒的刺。
阿施輕聲嘆了口氣:"只要能讓百姓不再受苦,怎樣都好。"她又開始咳嗽,單薄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著,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tài)的潮紅。我心疼地放下竹劍,快步走到她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背。
命運的轉(zhuǎn)折來得猝不及防。那日,范蠡的馬車碾過石板路,打破了村子的寧靜。當(dāng)大夫腰間的湛盧劍出現(xiàn)在眼前時,我知道,屬于我們的使命來了。越王召見那日,我跪在青銅階下,聽見自己的聲音撞在雕龍柱上:"鄭旦愿為越女劍,斬盡吳宮魑魅。"阿施在我身旁,雖然害怕,卻也堅定地低下了頭。
會稽宮的三年,是藤條抽在皮肉上的疼,是深夜苦練時的汗水與淚水。嬤嬤說吳王愛柔媚,可我舞劍時總想起父親被戈矛刺穿的胸膛。阿施學(xué)會了蹙眉捧心,我卻磨壞了七雙舞鞋。月圓之夜,我抱著祖父留下的匕首蜷縮在繡榻上,聽著遠(yuǎn)處傳來的編鐘,想象姑蘇臺的模樣。
我們互相扶持,互相鼓勵。阿施教我如何用眼神傳遞情意,我教她在柔弱的外表下藏住鋒芒。有時練舞累了,我們就靠在一起,說著等復(fù)國成功后,要回到鸕鶿灣,繼續(xù)過那平靜的浣紗生活。
踏入?yún)菍m那日,雪落滿飛檐。夫差的金冠在燭火里晃得人眼疼,他捏著我的下巴:"倒是個帶刺的。"我望著他身后的魚腸劍——那本是越地的魂,如今卻成了吳王的玩物。阿施被送去姑蘇臺時,我聽見她壓抑的抽氣聲,像受傷的小鹿。我多想沖過去保護(hù)她,可我知道,我們肩負(fù)著更重要的使命。
后宮的日子是場不見血的廝殺。我用劍舞搏得恩寵,卻見阿施的玉鐲越來越多。女官們竊竊私語,說鄭姬太烈,不如西施懂得示弱。深夜對鏡,我摸著眉角被藤條抽裂的疤痕,忽然笑出聲——烈?越國要的本就是把見血的劍。
我開始刻意結(jié)交吳國的貴族與大臣,用爽朗的性格和過人的智慧贏得他們的信任。在觥籌交錯間,在談笑風(fēng)生中,我收集著吳國的情報。每一份密信,都藏在我的劍穗里,由可靠的人送往越國。
然而,身心的疲憊漸漸侵蝕著我的身體。在這冰冷的吳宮,我思念著鸕鶿灣的山水,思念著曾經(jīng)無憂無慮的時光。阿施也不好過,我們雖然身處同一宮殿,卻很少有機(jī)會相見。每次匆匆一面,看著她強(qiáng)顏歡笑的樣子,我的心就像被利劍刺痛。
直到那夜腹痛如絞。太醫(yī)令搖頭時,我望著窗外的殘月,想起鸕鶿灣的溪水。阿施紅著眼眶抓著我的手,我把最后的密信塞進(jìn)她袖中。原來吳王的密詔、兵防圖,都藏在我的劍穗里。
"阿施,"我氣若游絲,"替我看看越國的旌旗..."她拼命點頭,眼淚砸在我手上?;秀遍g,我又看見那年溪邊,竹劍挑起的水花里,兩個浣紗的少女笑得那樣明亮。我的意識漸漸模糊,仿佛又回到了鸕鶿灣,溪水潺潺,竹劍在陽光下泛著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