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泣月:陳阿嬌自敘
建章宮的銅漏滴到第五響時,我盯著銅鏡里的胭脂,指尖將黛眉描得又細(xì)又長。宮女捧著金絲繡鞋候在一旁,說母親今日又要帶我去見景帝。珠翠晃得人眼暈,我攥緊裙擺,忽然想起昨日在后花園,那只被野貓驚飛的白鷴。
"彘兒,快來見過阿嬌姐姐。"母親的聲音在未央宮的回廊響起。六歲的劉徹頂著歪歪扭扭的發(fā)髻跑來,腰間玉佩還掛著半塊沒吃完的胡餅。他仰著通紅的小臉,突然伸手碰了碰我鬢邊的珍珠:"阿嬌姐姐的眼睛,比太液池的月亮還亮!"景帝與母親相視大笑,那時的我不懂,這場玩笑般的對話,竟成了改變命運的讖語。
大婚那日的朱雀大街?jǐn)D滿百姓,我坐在鸞駕里數(shù)著車輪碾過石板的聲響。金屋藏嬌的誓言傳遍長安,未央宮的椒房殿鋪滿蜀地進(jìn)貢的錦緞。劉徹掀起蓋頭時,他的眼神讓我想起初見時的星光。可當(dāng)他為我戴上皇后的鳳冠,珠玉垂落間,我忽然看見他袖中露出的《孫子兵法》——原來比起溫柔鄉(xiāng),這位少年天子更向往的,是萬里江山。
衛(wèi)子夫進(jìn)宮那日,我正在椒房殿研磨。她跪在階下,粗布襦裙沾著未央宮的塵土,發(fā)間別著朵素白的棠棣花。劉徹彎腰扶她起身時,袍角掃過我新?lián)Q的波斯地毯。我聽見自己指甲掐進(jìn)掌心的聲響,想起母親說過的話:"記住,皇后的位置,容不得旁人覬覦。"
往后的日子像浸了毒的蜜。我看著衛(wèi)子夫的肚子一天天隆起,聽著她被封為夫人的消息,數(shù)著她誕下三位公主時,劉徹賞賜的珍寶數(shù)量。母親帶著侍衛(wèi)闖入建章宮,要將衛(wèi)子夫的兄長衛(wèi)青下獄。我站在宮墻陰影里,看著劉徹拔劍相向的模樣,忽然覺得眼前的天子,與當(dāng)年那個說要給我造金屋的少年,早已判若兩人。
巫蠱案爆發(fā)的那個雨夜,未央宮的火把將云層染成血色。江充舉著所謂的詛咒人偶,上面歪歪扭扭寫著"衛(wèi)"字。我被拖出椒房殿時,瞥見劉徹站在廊下,他的冕旒擋住了眼神,只露出緊抿的薄唇。詔書宣讀的聲音混著雷聲炸響:"皇后失序,惑于巫祝,著退居長門宮,收回璽綬。"
長門宮的青苔爬滿石階,我抱著幼時的鎏金雀鳥燈,聽著更夫敲過三更。司馬相如的《長門賦》寫得字字泣血,可送來賦文的宮人說,天子不過草草看了一眼。深夜里,我常站在宮墻下,望著未央宮方向的燈火,想起母親最后一次來看我時,她鬢角的白發(fā)比珍珠還刺眼:"是母親害了你。"
直到聽聞衛(wèi)子夫被立為皇后那日,我坐在褪色的錦榻上,突然笑出了眼淚。秋風(fēng)卷著枯葉撲進(jìn)殿內(nèi),金屋猶在,藏的卻不再是我。銅鏡里的面容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明艷,唯有腕間的玉鐲,還刻著"金屋藏嬌"四個字——那是劉徹登基前親手所贈,如今卻成了最鋒利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