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泣血：太平公主自敘

永隆二年的含元殿，我穿著綴滿珍珠的石榴裙轉(zhuǎn)圈圈，九鸞釵上的翡翠墜子叮當(dāng)作響。阿娘笑著將我攬入懷中，鳳冠上的東珠垂落在我發(fā)間："我的太平要做這天下最恣意的公主。"那時的我尚不知，這金尊玉貴的身份，終會化作鎖住自由的金絲牢籠。

及笄那年，我披著紅蓋頭坐在花轎里，透過縫隙偷看長安的燈火。薛紹掀起蓋頭時，月光正好落在他溫潤的眉眼上，他說："公主的眼睛比洛水的星辰還亮。"我們在府中種滿牡丹，春日里他教我騎馬射箭，我為他研磨揮毫。可當(dāng)阿娘懷疑薛家謀反，冰冷的詔書撕碎了所有溫柔。刑場那日，我攥著他送的玉佩，看他的血浸透青磚，終于明白，在權(quán)力面前，兒女情長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的煙火。

在東宮初見上官婉兒，她正跪坐在阿娘身側(cè)研磨。墨香混著她衣袂間的木蘭香飄來，她抬頭時眼波流轉(zhuǎn)："見過太平公主。"那年她十四歲，因文才得免罪入掖庭，而我早已看透宮廷的爾虞我詐。此后無數(shù)個深夜，我們在燭光下共讀《漢書》，她用簪子在沙盤上推演朝政，我指著輿圖講述邊關(guān)戰(zhàn)事。"公主若為男兒，必是千古一帝。"她忽然開口，燭火映得她側(cè)臉如刀刻般分明。

神龍政變的寒夜，我握著禁軍虎符站在玄武門前，上官婉兒匆匆趕來，廣袖間藏著阿娘的密詔。"張柬之已控制羽林軍。"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發(fā)間的銀步搖隨著喘息輕晃。當(dāng)二張的頭顱懸掛在城樓上，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太平，這只是開始。"月光照在她染血的指尖，我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與我相似的狠厲。

此后十余年，我們在朝堂互為臂膀。她起草詔書時，我便在旁斟酌字句；我謀劃政事時，她總能一針見血指出利弊。臨淄王李隆基嶄露頭角那日，她將密信塞進(jìn)我掌心："此子不可小覷。"信紙還帶著她特有的龍腦香，卻擋不住即將到來的腥風(fēng)血雨。

先天政變失敗后，我在獄中收到她的絕筆信。薄絹上的字跡力透紙背："生逢亂世，能遇知己，婉兒無憾。"三日后，她死于李隆基的亂箭之下。我跪在她的靈前，顫抖著寫下墓志銘："瀟湘水?dāng)?，宛委山傾。珠沉圓折，玉碎連城......"硯臺里的墨汁被淚水暈染，恍惚又見她在含元殿揮毫，筆下錦繡文章，勝過萬千須眉。

賜死的白綾懸在梁上時，我輕撫過鬢邊的玉簪——那是阿娘臨終前送我的最后禮物。原來從薛紹之死到權(quán)傾朝野，從與婉兒并肩到與侄兒對峙，我窮盡一生追逐的，不過是證明自己不輸男兒，卻終究逃不過宿命的絞索。閉眼的剎那，長安的繁華、洛陽的牡丹、薛紹的笑靨、婉兒的才情，都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歷史的長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