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補
未央宮的鎏金燭臺映著我鬢間的東珠,恍惚間又看見槐里村頭那眼老井。那年母親攥著相士的讖語,指甲幾乎掐進我腕骨:"相士說你當生天子,金家留不住你。"寒風卷著灶糖香掠過破舊的柴扉,女兒金俗的啼哭穿透紙窗,而我正被母親拽著發(fā)辮強行梳洗,銅鏡里映出她發(fā)紅的眼眶——那是臧氏家族最后的瘋狂。
被送進太子宮的前夜,我在灞河邊跪了整夜。月光將河水染成碎銀,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金王孫嘶吼著要搶回妻女的畫面在眼前盤旋,可母親那句"你若不去,全家都得死"如毒蛇噬心。當宮車碾碎晨霜時,我藏起懷中女兒的肚兜,把自己淬煉成一柄出鞘的劍。
初入宮闈,椒房殿的熏香幾乎令我窒息。那些朱唇皓齒的姬妾們,眼波流轉間皆是算計。我學著將市井的伶俐藏進溫婉笑意,把織布浣衣的手練得能巧繪遠山眉。記得第一次被太子召見,我特意在鬢邊簪了朵帶露的辛夷花,當他問起這花的寓意,我垂下眼簾輕聲答:"辛夷迎春,恰如妾身盼君。"他眸中閃過的驚艷,成了我在這吃人宮墻里的第一縷曙光。
有孕那日,我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然想起相士的預言。深夜輾轉難眠,忽見窗外月華大盛,一個大膽的念頭涌上心頭。次日請安時,我含淚對太子說:"昨夜夢見一輪赤日墜入腹中,醒來仍覺得腹中溫熱。"他猛地抓住我的手,龍紋衣袖掃落案上竹簡。從那刻起,我知道自己賭對了。但這只是開始,后宮的爭斗遠比我想象的更加殘酷。
栗姬仗著兒子劉榮是太子,愈發(fā)驕橫跋扈。她常在宴會上對其他妃嬪冷嘲熱諷,甚至對館陶公主劉嫖也毫不客氣。我深知,要想讓劉徹登上太子之位,必須扳倒栗姬。于是,我開始不動聲色地布局。我時常在太子劉啟面前提起館陶公主的賢德,又在館陶公主面前說盡劉徹的好話。終于,在一次宴會上,館陶公主向我提起想將女兒阿嬌許配給劉徹的想法,我心中暗喜,卻不動聲色地應下這門親事。
七國之亂的烽火映紅未央宮時,整個長安城人心惶惶。我抱著年幼的劉徹躲在密室里,聽著外面的喊殺聲,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借這場動亂謀局。我深知,越是混亂的時候,越要保持冷靜。我讓人暗中搜集栗姬一黨的罪證,又讓親信在朝堂上為劉徹美言。當叛亂平息,景帝開始重新審視太子人選時,我知道,機會來了。
我派人暗中聯(lián)絡大臣,讓他們上書請求立栗姬為皇后。景帝看到奏章后,勃然大怒。他本就對栗姬的驕橫不滿,這下更是認定她有謀權之心。不久后,劉榮被廢,栗姬也失寵幽禁。而我的劉徹,順理成章地被立為太子。
景帝駕崩那日,未央宮籠罩在一片縞素之中。我跪在靈前,看著兒子劉徹身著冕旒,接過傳國玉璽,心中百感交集。從一個被強行奪走女兒的婦人,到母儀天下的太后,這一路走來,我經(jīng)歷了多少明槍暗箭,又咽下了多少委屈淚水。
武帝登基后,我并未放松警惕。竇太后尚在,朝中各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我一邊在后宮中教導劉徹如何治國理政,一邊在朝堂上扶持親信,為兒子穩(wěn)固皇位。我深知,高處不勝寒,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
一日,我偶然得知民間還有個女兒金俗。多年來,我雖思念女兒,卻不敢聲張。如今局勢穩(wěn)定,我終于鼓起勇氣向武帝提及此事。武帝得知自己還有個姐姐,大為驚喜,親自派人將金俗接入宮中。當金俗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那個在記憶中牙牙學語的孩子,如今已為人母。我們相擁而泣,仿佛要把這些年錯過的時光都補回來。
站在長樂宮的高臺之上,望著未央宮的飛檐刺破蒼穹,東珠流蘇垂落眼前,我終于懂得,相士的預言從來不是天命,而是一個女子在絕境中,用血肉之軀撞開的生路。我的一生,是與命運的博弈,是在權謀漩渦中的掙扎,更是一個母親為了兒子、為了家族的不懈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