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店出來,我按照黎歐亞的吩咐給懷里那束剛買到的花兒拍照。我左手捧著花兒,右手舉著手機,因為花束太大,我人又太過瘦小,花與手機的距離拉不開,屏幕里一片模糊,怎么也對不了焦。我折騰了半天,始終拉著臉的楊小羊把花兒奪了過去她抱著花兒對我說:“你拍吧!只許拍花,不準把我照進去!”
我諂媚地笑起來:“不拍不拍!黎歐亞只想看花兒!”
楊小羊挺不高興,她抱著花兒,扭過頭:“黎歐亞就是一個神經(jīng)??!菊花長得都一樣,他讓你拍它干嗎?”
我連續(xù)拍了幾張,邊篩選邊回道,“證明我確實買了花兒?!?/p>
“他不信任你?”楊小羊跳到我身邊,嘰嘰歪歪地吼著。
“可是你的男朋友!他如此不信任你,你還不端了他?”
我沒接話,楊小羊知道截到了我的痛處,表情沉下去。我選好了照片,發(fā)送過去,然后拿回了花:“走吧?!?/p>
我率先邁開步子,楊小羊跟上來,她剛抱住我的胳膊,我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是黎歐亞。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懼怕他的來電,因為他只會讓我難堪。我假裝不經(jīng)意地往前走,刻意把楊小羊落在后面,電話接起來,傳來的便是黎歐亞的咆哮:“王子夜,你想干什么?你腦袋進水了是不是?貝拉喜歡百合,你買菊花干什么?惡不惡心?”
我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沒有辦法和他吵架,我不會吵架。
我舉著電話,愣在原地:“菊花不對嗎?我以為……”
“你以為什么?”
隔著電波,我想象著黎歐亞暴怒的樣子,心慌起來:“我以為……”
“你跟他廢什么話???”我已經(jīng)很瘦了,楊小羊比我還瘦,可是她的力氣很大,她從后面抓住我的衣領,使假裝溜達的我被迫停住。她搶過了電話,對著黎歐亞叫道:“你吼什么呢?菊花怎么不對了?給死人不用菊花用什么?她生前喜歡什么花兒是她的事兒,現(xiàn)在她死了,我們說了算!有本事你自己回來給她掃墓!巴黎距離我們這兒又不是很遠!”
我想奪回電話,但就是搶不過楊小羊,后來我就放棄了,似乎潛意識里,我需要有一個人來代替我跟黎歐亞狠狠地吵一頓。
“墓地怎么了?”楊小羊拔高了聲調,“我和貝拉也認識,作為朋友,我去看看她怎么了?”
黎歐亞覺得和楊小羊吵架沒意義,他讓我接電話,估計楊小羊已經(jīng)解了氣,她把電話還給我。我說:“我這就去換百合,換好拍照給你看?!?/p>
黎歐亞沒應,啪地掛斷了電話。
放好電話,我用深呼吸來緩解劇烈的心跳,楊小羊湊過來,一臉同情:“子夜啊,他到底哪里好?你不要再忍他了?!?/p>
我眨眨眼,告訴她:“黎歐亞以前不是這樣的?!?/p>
“那是以前!”楊小羊恨鐵不成鋼地瞅著我,“現(xiàn)在他人在巴黎,這一年他經(jīng)歷了什么,你完全不知道。我覺得他已經(jīng)變心,否則他沒道理這樣對你。”
這一年我過得有多辛苦,除了自己,楊小羊最清楚。我也想過黎歐亞是不是變心,得到的答案是:是的,他變了心,否則他沒道理忽然變臉,以前的他不是這樣的。
我清楚分手是我們的必然結局,可是我不知道將從哪里結束。我再深呼吸,看了看懷里的菊花,又看了看不遠處的花店,然后把菊花扔進手邊的垃圾桶。這花兒,人家怎么可能給我換?
我要重新去買百合。
我嘆了口氣,對楊小羊說:“走吧,買百合去?!?/p>
楊小羊沒有動。
“怎么了?”我問她。
她說:“你哭了?!?/p>
我再也控制不住,忍耐力一直不錯的我當街哭了起來。為什么我要受這種委屈?我人生大好,前途光明,為什么要為一個已經(jīng)變了心的人鞠躬盡瘁?因為愛情?我對他的愛還有多少?我對他的怨恨增加了多少?
該結束了,結束這厄運般的戀情:“我回去后就跟他分手?!?/p>
從墓地回來,楊小羊到學校側門去取快遞,我先回寢室收導師回復給我的郵件。在路上,我一直在想,分手這種話要怎么說呢?
打電話罵黎歐亞一頓,然后老死不相往來?我做不到。
發(fā)微信說“我們分手吧”,然后呢?然后我會一直握著電話,等待他的回復,一旦他說了柔軟的話,我就會繳械投降,分手等于沒說。
要不,以后不回他的信息,拒接他的電話?我狠得下心?
我才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徹底切斷與黎歐亞之間的關系,只要他不說分手,我永遠都會軟弱地站在他的后方。
我回到寢室,打開郵箱,上面顯示沒有新郵件,心里五味雜陳的我沒有心思聯(lián)系導師,直接倒在了床上。我太累了,這一年我太累了。是心累,好像有什么壓在我的胸口,阻礙著我的呼吸,我連吸維持生命的氧氣都要用盡力氣。
黎歐亞又打來了電話,我居然在發(fā)抖,我祈禱著楊小羊快快回來與我一起面對他,遲疑之時,電話被掛斷了,可很快他再次打了過來。
中國與巴黎有時差,他都不用睡覺的嗎?我接起了電話,黎歐亞問我:“你到墓地沒?”
”我都已經(jīng)回來了。
“你回去了?”黎歐亞的聲音瞬間從話筒里躥了出來,“你拍照了嗎?
我一怔,預感不好:“墓地的照片?”
“對!”
“我沒拍……”
“你沒拍?你干嗎去了?送花去了?邂彎去了?”
“我……那種地方怎么拍啊……”
“那種地方怎么不能拍?”
我再也不想忍,我問:“你是什么意思?”
“你再去一趟!”
“去你的!黎歐亞!”
這就是我的愛情的結局,它是那么的難看。
第一次,我摔了電話,愛情我不要了,電話我也不要了這樣便可以徹底掐斷這孽緣。
楊小羊回來看到地上的碎片和幾乎“破碎”的我,小心翼冀地挪著步子,像是擔心我會發(fā)病忽然撲過去掐死她一樣。我的形象已經(jīng)糟糕到了這個地步。
緩了很久,我告訴楊小羊:“我和他徹底沒有關系了?!?/p>
楊小羊防賊似的對我點點頭:“你冷靜一點兒?!?/p>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彪m然還會痛,暫時得不到解脫,但我知道我會好起來的。
我用行動告訴楊小羊,我真的什么事兒也沒有。我忍著心底的劇痛,和她一起吃飯、念書、看電影,我還特別清醒地去找了導師:“我沒收到郵件呀!”
導師推推眼鏡:“我回你了??!我?guī)湍悴橐幌隆!?/p>
我常用的是QQ郵箱,只要提到郵件,第一反應便是去那里收,而導師則把郵件發(fā)去了我的126郵箱,我只用它和導師這類人聯(lián)系,平時幾乎不用,導致我忘了它。我不好意思地逃離現(xiàn)場,
跑回寢室收郵件,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幾近被我棄用的郵箱有好多未讀的來信。
大多未讀郵件都是廣告,還有微博提示。在99封未讀郵件中,我看到了貝拉的名字。她已經(jīng)去世一年了??!我顫抖著點開郵件,那上面顯示郵件正是她一年前發(fā)的,只是我一直沒有看到而已。她給我講了一個漫長的故事,事關家族與生死。附件里還有很多照片,我點開來,看到里面全部都是我與黎歐亞的合照。
我完全不知道它們的存在,它們是我們每一次出去玩的時候,黎歐亞偷偷拜托別人幫我們照的,他用心良苦。
他愛我,一直愛我。他沒有變心,他不會變心。
當即,我做了決定,我要去巴黎,我要陪著他……走完生命最后一程。他對我兇也好、罵我也好,我都要守在他的身邊。
他是我想要的永遠,我要跟著他一起走到盡頭。
怎么會這么快就到了盡頭?說好的一輩子呢?那些過往像碟片在腦中一幀一幀地回放,我過早地替黎歐亞回顧一生。
幼兒園中班的時候班上轉來一對混血雙胞胎。他們身上有白人的血統(tǒng),所以皮膚白得像瓷器。他們長得非常漂亮,跟洋娃娃一個樣兒,眼里有隱隱的藍。哥哥叫黎歐亞,妹妹叫黎貝拉。
黎貝拉被分配到我的身邊坐,睡覺也和我挨著。午睡結束大家都手忙腳亂地穿衣服,只有我和黎貝拉坐著不動。過了一會兒,穿好衣服的黎歐亞爬下床,來到我們這邊,麻利地幫妹妹穿衣服。黎貝拉是柔弱的,是虛弱的,一直要被特殊照顧,直至死亡。
我坐著不動,老師沒辦法,于是過來幫我穿衣服,使勁兒地掰著我的胳膊和腿,我忍著痛,不吭聲。
我不知道這一切黎歐亞都看在眼里。在他轉來的第三天,他問我:“你為什么不自己穿衣服?”
為什么呢?因為我比較蠢,在幼兒園穿反衣服,回家總是被數(shù)落,我干脆就不穿了,把這任務交給老師,即便會被像娃娃一樣甩來甩去,我也認了。
黎歐亞說:“你有病吧?所以自己不能穿衣服,像貝拉這樣。”
“我沒病。”
“那你被老師掐著胳膊,不疼嗎?”黎歐亞問我。
當然疼,怎么可能不疼?我下意識地揉著胳膊,然后看到黎歐亞把我的衣服抖了抖,鋪在床上,他說:“你這樣穿。”
我直接按著他鋪好的衣服伸進胳膊,露出頭,貌似真的沒有穿錯,因為當天回家,我沒被罵。
這之后,黎歐亞會先把衣服給我鋪好,然后再給黎貝拉穿衣服。后來,中間我們失聯(lián)幾年,再次見面,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檢查我的衣服有沒有穿反。
在幼兒園里,吃飯用的勺子是五顏六色的,黎貝拉矯情,指定要用黃色的,老師便依了她。老師偏愛這對漂亮的雙胞胎,他們映襯得我們像干癟的草。
吃飯時,我坐在黎歐亞他們的對面,我看著黎貝拉手里的勺子,覺得它前所未有的漂亮。黎歐亞偶爾會在自己的碗里挖出來點什么,倒進黎貝拉的碗里。黎貝拉沖他一笑,然后低頭吃飯。
不得不說,在她的面前,我就是棵草,并且必須心甘情愿地做一棵草,因為她太美了,她一直美得驚為天人。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過灼人,黎歐亞看過來,然后恍然大悟似的,在自己的碗里搗了搗,挖了一勺倒進的碗里。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不過是一勺飯,上面有個豆子,我卻覺得它香極了。
我認為自己和黎貝拉是朋友,但她不這樣認為,到死都不。
我的手指不小心劃到她的臉,身體不小心撞了她,她就會號啕大哭。黎歐亞哄她,溫柔得很。我覺得抱歉,扯著她的袖子勸她別哭。
她卻狠狠地甩掉我的手。后來,她開始報復,推我、絆我,時間久了,這成了她的“愛好”。我摔倒了也想哭,可是我哭不出來,黎歐亞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王子夜,你真棒!”
于是我知道,堅強一點,我會更受黎歐亞的歡迎,這導致我日后幾乎不會哭了。
我們在一起一年半,我羨慕黎貝拉的一切,所以諂媚她,而她對我的討厭與日俱增,我卻毫不自知。但是黎歐亞看透了,我摔跤的次數(shù)多得不正常,他注意到了妹妹的小動作,便橫加阻撓。
天知道黎歐亞對黎貝拉是多么的好,哪怕黎貝拉說雞蛋是樹上結出來的,黎歐亞都會順著她說:“沒錯,你是對的?!笨墒撬麉s阻止了她為數(shù)不多的“愛好”。一定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黎貝拉恨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