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啃了一口蘋果,言辭有些含糊:“唔,這個……”
莫司敏銳地察覺到什么,瞇著眼問:“孟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也不是瞞著……”我有些躊躇地揪著床單,偷偷地瞥了一眼莫司,小聲道,“申安說他會來接我的?!?/p>
申安是坐在我前桌的男生,陽光開朗,個性幽默,用人間的話來說那就是一個“暖男”。得知我住院后,他來探望過幾次,剛好都沒有遇上莫司,我便也沒跟莫司提起。
“不準(zhǔn)?!蹦緭屵^我手中的蘋果,狠狠地啃了一口,蠻橫無理地說道。
我不解又不服:“為什么?”
他兇狠地瞪了我一眼,說道:“孟淺,人鬼殊途,你不知道嗎?申安是人,你們之間不會有結(jié)果的?!?/p>
我不服氣,想大聲反駁他,可是好歹在他的手底下工作了這么多年,知道這個閻王爺?shù)哪骥[是觸不得的,于是只好低著頭碎碎念:“你怎么知道我們不會有好結(jié)果?你附身的人是只有三個月壽命沒錯,可我附身的人還能活幾十年呢,足夠活到申安老死了?!?/p>
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我就后悔了,因為莫司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未啃完的蘋果在他的手中硬生生地被捏成兩半。
他站起身,我縮著脖子沒敢看他臉上的神情。再隔了一會兒,腳步聲漸漸遠去,病房里就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聲了。
當(dāng)我好不容易繼續(xù)回到學(xué)校學(xué)習(xí)時,離高考僅僅剩下兩個多月了。申安把我住院期間落下的課的學(xué)習(xí)資料遞給我笑得格外溫暖:“別擔(dān)心,淺淺,你多花點時間就能跟上了?!?/p>
申安那一聲“淺淺”剛喚出口,我就下意識地朝莫司看去,他卻像沒聽到似的,徑自擺弄著自己書桌上的東西。
自出院起,莫司就再也沒有主動找我說話了。我一邊覺得他莫名其妙,一邊又覺得自己在意他莫名其妙的這件事實在是太莫名其妙了,索性就不主動聯(lián)系他。
下課鈴響起,我趴在桌上閉目養(yǎng)神,一不小心就聽到幾個同學(xué)在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孟淺這次缺課半個月的事又和莫司有關(guān)呢!”
“他們倆都補習(xí)兩年了,還沒考上大學(xué),八成是因為早戀吧!”
“對對!我聽說之前他們還去酒店開房了?!?/p>
流言蜚語細細碎碎地傳入我的耳里,我不用抬頭也知道他們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樣的——四個字,傷、風(fēng)、敗、俗!
我默默地朝莫司的方向看去,他似乎一副很坦然的樣子,安靜地在座位上看著從小書店借來的漫畫書。面對他的無動于衷,我忽然有點難過。
那次我誤勾生魂時,他們的確是在酒店里,可是只不過找了一個清靜的地方補習(xí)、看書,并沒有做什么茍且之事。
雖然大家討論的并不是我本人,但聽在耳朵里總是讓我怪難受的??墒敲鎸@種滿懷惡意的揣測,莫司竟然一點也沒有想要替我出頭的樣子,我的心里其實很失落。
再說了,其實我也知道人鬼殊途,所以并沒有對申安有什么實際性的想法。那天我在病房說的話,不過是一時叛逆的本性上來罷了,莫司卻跟當(dāng)真似的,連著一段時間都沒有理我。
放學(xué)時,我在教室后門等了許久也沒有看見莫司的身影,想了想覺得自己有點賤賤的,便干脆先走了。結(jié)果,隔了兩天也沒看到他的身影,我不免有些擔(dān)心起來。
怎么說他也是因為我的過失才會來人間的,理論上沒把我丟下十八層地獄已經(jīng)是莫大的仁慈了。萬一他在這人間出了什么事,我不僅要背負那兩條人命,還要再背一條弒君的罪名。
左想右想,我還是決定到莫司的家里去看望看望。
青梅竹馬的好處就在于,通常他們的家就隔著一堵墻。
于是短短三分鐘后,我便出現(xiàn)在了莫司的家里。
莫母招呼我進門后,告訴我莫司在樓上,然后就笑呵呵地離開了。我在他的房門口躊躇了一會兒,猶豫地敲了敲門。
“都說了我今天不去上課了,你……”莫司十分不爽地打開了門,瞧見是我時愣了愣,隨即板了一張臉,聲音硬邦邦地道:“你來干嗎?”
雖然心情同樣不爽,但我還是忍住了,低著頭小聲說道:“你兩天沒去上課了,我來看看你?!?/p>
“十天。”
“啥?”我不明所以地抬頭,對這個數(shù)字表示茫然。
莫司動了動嘴唇,看著我的眼眸里水汪汪的。他垂眸斂了斂神情,又重復(fù)了一遍:“十天!你十天沒有跟我說話了?!?/p>
我頓時反應(yīng)過來,莫司這是在……跟我撒嬌?閻王爺,在跟我撒嬌?
還沒等我的震驚結(jié)束,莫司就把我扯進了房間。我再看向他時,他已然換了一副無賴的神色,指著墻角對我說道:“那堆衣服給我洗了。”
我默默地幫莫司收拾著房間,順便問他這兩天都上哪去了。他優(yōu)哉游哉地躺在床上,啃了一口蘋果:“回地府,找命格星君把那天亂議論你的人的命格都改成了‘命途多舛’。”
我的嘴瞬間張成0字形。他被我的表情逗樂,神情終于軟了下來,安慰道:“我開玩笑的。對付這些凡人,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我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亂改凡人的命格可是要遭天譴的,想到自己剛才白替他捏了一把汗,就憤滿地把雞毛撣子往床上一扔,頓時引起他的一聲慘叫。
我愣了愣,不由覺得奇怪。我分明避開了他的重要部位,就這么個撣子,應(yīng)該不疼才對啊。難道說……
我神色一斂,上前掀開莫司的被子,抓著他的衣角就往上撩。他手忙腳亂的,來不及阻止,腰上那明顯的幾道瘀青便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莫司。他尷尬地把衣服扯下,像一個做錯事被發(fā)現(xiàn)的小孩一樣不知所措地站在墻邊,雙手乖順地垂在大腿兩側(cè)。
“你說的不費周章就是去跟人打架?”我頭痛道。
莫司默默地低著頭,瞟了我一眼后又迅速地收回視線聲音如蚊子一般細小,“本座以一對十呢……”
盡管無語,但看在他是為了我的分上,我還是無奈地翻出了藥箱,板著臉瞪著他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脫衣服,讓我給你上藥!”
莫司順從地把上衣脫去,乖乖地坐在床邊,一副不敢再犯的模樣,嘴角卻微微地翹了起來。
我手上的動作頓時有些顫抖,耳根也不爭氣地紅了起來。莫司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的窘迫,嘴角的笑容愈加深了起來。
他嘴唇輕啟,低低地喚了一聲我的名字:“淺淺。”
我的心霎時怦怦怦地狂跳起來,低著頭粗聲問:“干嗎?”
莫司忽然握上我的手,欲言又止道:“其實我……”
“閉、閉嘴!”我慌亂地站起身。雖然不知道他想說的話是什么,但我就是有一種還沒準(zhǔn)備好要聽的感覺。
他愣了愣,握著我的手慢慢松開,嘴角還是扯了一個笑容:“沒事,晚點說也不遲?!?/p>
從前在地府的時候,莫司是高高在上的閻君大人,雖然做事不靠譜,經(jīng)常不按常理出牌,但在地府,有權(quán)就是大爺。
既然是大爺,小輩們總是不能輕易接近的。所以在我剛當(dāng)上勾魂使者的時候,牛頭馬面就跟我說過,即使地獄里的勾魂使者有千千萬,可真正能不動用法力就勾人魂魄的只有閻君大人一個。
想到這里,我默默地看了一眼面前這位像人類少年一樣、正全神貫注地玩著PSP的莫司,心中五味陳雜……
“閻君大人?!蔽覇玖艘宦暷?。
他的視線被我從PSP上拉了過來,摘下耳機問我:“怎么了?”
我把習(xí)題冊放在他的面前,嚴(yán)肅地道:“這次月考,雖然你的成績有所提升,但是離X大的分數(shù)線還有一段距離。你不覺得這時候你應(yīng)該看看書,而不是玩PSP游戲嗎?”
聞言,莫司不太情愿地將PSP放回抽屜里,嘟囔了一句:“補習(xí)時間不是明天下午嗎?”
莫司問得無心,我卻下意識地心虛起來:“明天……明天下午我要去圖書館找資料?!?/p>
他狐疑地警了我一眼,隨手拿起我給他帶的習(xí)題冊,隨意翻了翻,然后一張紙條就從某一頁里滑落出來。
那一刻,我和莫司對視了一眼,下一秒就同時彎腰去撿那張紙條。我的動作其實更快一些,但再快也比不過莫司的手長。
他把紙條撿了起來,舉到一個我無法觸及的高度,得意地展開來看??戳藥酌牒?,他的笑容果然消失不見了。
“孟淺?!蹦厩袚Q成閻君模式,輕描淡寫地開了口。
我欲哭無淚地舉手:“我可以解釋……”
那張紙條其實沒什么,不過是申安組織班上的同學(xué)一起去游樂園,還給我寫了一張邀請函而已,而時間剛好定在明天下午。
莫司瞇起眼,嘲諷的語氣中摻雜著怒意:“孟淺,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明天下午你到底是去圖書館呢,還是去游樂園?”
我縮了縮脖子,試探性地看向他道:“呃,先去圖書館,再去游樂園?!?/p>
莫司冷笑一聲,習(xí)題冊“啪”的一聲被扔在地上。我被嚇得抱肩一退,本能地往后縮了縮,危險的氣息卻一步步緊緊地逼近我。我連著后退了好幾步,直到無路可退,貼上米白色的墻時,莫司都沒有停止逼近。他把手肘輕輕地撐在我頭頂?shù)膲ι?,把我死死地鎖在了危險的低氣壓區(qū)。
我無處可逃,只能認命地抬起頭,睜眼便瞧見了他細致的鎖骨,再往上是白皙的脖頸,此時正因怒意而隱隱露出青筋的顏色。
為了固定我的視線,莫司的另一只手緊扣著我的下巴強迫我看向他冰冷的眼眸。直到瞥見我眼底的害怕,他才冷笑著說:“孟淺,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糊弄?”
“沒、沒有……”我實在是緊張極了,連額頭都冒出一層薄薄的細汗來。
他冷哼一聲,明顯不信,視線在我的臉上掃了一圈,眼底忽地閃過一絲玩味。
我的心底頓時生出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動物一般的求生本能讓我急著想要逃脫。莫司卻慢吞吞地低頭朝我湊了過來,直到與我雙唇之間的距離只差分毫,才勾著嘴角說道:“你要是敢跑,或者敢騙我,我就吻下去。”
那聲音冰冷又曖昧,威脅中又藏著蠱惑,而我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絕不是在開玩笑。
于是我只好誠實地說道:“我……的確以為你很好糊弄……”
下一秒,我的唇就被堵住了。
“唔……唔唔唔!說好要騙你,你才會……唔,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