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怎么了?”他皺眉問道。
“啊?”黎若晴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看了看,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這個啊,前兩天我在樓下小花園想劇情呢,看到有個孩子從游戲器材上掉下來,我接住了他,手就摔骨折了?!?/p>
她明明連他是誰都還不知道就說了這么多、這個人怎么一點防備也沒有?周慕白皺皺眉,又問道:“我剛剛路過小花園,發(fā)現(xiàn)那些器材也不是很高,你怎么會摔得這么嚴重?”
黎若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fā),說:“我忘了,我當(dāng)時坐在滑滑梯上,情急之下飛身一躍,就……”
周慕白竟無言以對。
“話說回來,您找誰???”黎若晴似乎這才想起自己和一個陌生人說了很久的話。
周慕白掙扎再三,端出一副深沉的姿態(tài),說:“我是……周慕白。”
黎若晴看著他,一下子不說話了。周慕白心想:完了,她不會以為我是上門催稿子的吧?正想解釋,周慕白聽見黎若晴問道:“周慕白……哪位?”
周慕白簡直要吐血,雖然他一直用編輯名和她交流,但也是提過自己的真名的,合著眼前的人壓根一點沒記住他!
“就是清慕!”周慕白一張老臉有些發(fā)燙,要知道在公共場合說出自己的編輯名,還是一件挺羞恥的事。
黎若晴瞪大眼睛看了他許久,忽然尖叫出聲。她趕緊把他拉進門,想著給他倒杯水,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忘了燒水,于是只好尷尬地笑笑;請周慕白坐下吧,她卻忘了自己把iPad放在沙發(fā)上,于是周慕白一屁股下去……
后來,周慕白黑著臉賠了她一個新的iPad,為此,黎若晴還忐忑不安了好久。
而隨著日后更加深入的接觸,在被黎若晴委以信任,交托了家門鑰匙以后,周慕白的身份從一個編輯“升級”,成了她的保姆。
比如現(xiàn)在,他就得開著車,送剛剛參加完發(fā)布會的黎若晴回家。黎若晴早上沒睡夠,這會正蜷縮在他的副駕駛座上補眠。
很快,她的呼嚕聲將車里的音響聲都蓋過去了。周慕白嘆了口氣,先是把音樂關(guān)掉,又將冷氣溫度調(diào)高了些,然后冷眼看著黎若晴翻了個身,把口水蹭在了他的真皮座椅上。
周慕白忽然想起,其實他不是沒機會甩開黎若晴這個需要他費神照顧的小麻煩的。
那時他工作表現(xiàn)突出,被提拔做了雜志的主編,不需要再帶寫手了,便把黎若晴交給了他認為最靠譜、最認真的編輯,沒想到還沒到一個星期,自己手下的編輯就來和他哭訴,說寧愿帶一百個永遠不過稿的寫手,都不要帶黎若晴。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理直氣壯拖稿的寫手!什么‘忘了你的郵箱是多少’,‘忘了稿子放在哪個文件夾里’,‘忘交電費,所以家里的電腦用不了’……忘了忘了忘了!哪有那么多事情能忘?她的腦容量到底是有多小?”
可周慕白知道,以上那些還真是事實。他們熟悉了以后,黎若晴才顯露出她令人發(fā)指的健忘本領(lǐng)。像這些細碎的事,都得他一項一項、一遍一遍地提醒她,她才能勉強按時交稿。
想著沒有自己的提醒,那個記性不太好的女人不知道得把自己坑成什么樣,周慕白嘆了口氣,安撫了編輯幾句,又向領(lǐng)導(dǎo)提出申請,表示黎若晴作為雜志社重點培養(yǎng)的作者,還是由他親自來帶。
總而言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了一大圈,他不但沒有擺脫黎若晴,好像還把黎若晴和自己捆綁在了一起。他看著黎若睛從默默無聞的新人到越來越紅,有越來越多人擁護,見證了她所有的成長。
也許……他和黎若晴已經(jīng)分不開了吧。周慕白這樣想著,嘴角慢慢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可是等黎若晴醒來的時候,她見到的又是那個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幾千萬的周慕白。下車之前,她看到真皮座椅上的口水潰,十分緊張地用袖子抹了抹,生怕被他看出來,又要挨罵。
“謝謝你送我回來啊。我發(fā)誓,我下次絕對不會忘事了!”黎若晴拍著胸前的二兩肉保證道。
周慕白涼涼地說道:“你記得你總共有過多少次這樣的保證嗎?”
“……”
周慕白揮了揮手,自暴自棄地搖搖頭:“算了算了,反正有我看著,你也出不了什么大亂子。趕緊回去洗洗睡吧,別趕稿了。你再熬夜,都要油盡燈枯成喪尸了。”
望著黎若晴慢吞吞往家走的背影,周慕白忽然想起,黎若晴的合約即將到期。老板曾不止一次催促過周慕白,讓他盡快敲定跟黎若晴的合同??墒牵F(xiàn)在的黎若晴已經(jīng)是大神了,她的想法天馬行空,題材也早就超脫了言情這個范疇,以她的才華和能力,留在“非天”實在是有些屈才。
“黎若晴,”他叫住了她,從車窗里探出半個身子,問道,“將來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黎若晴想了想,說道,“就是寫我自己喜歡的故事啊!”
“那你覺得,‘非天’能讓你有足夠的空間寫你喜歡的故事嗎?”周慕白問得十分含蓄。
黎若晴垂下頭思考了一會兒,問道:“‘非天’是誰?”
老天!周慕白沒好氣地說道:“你寫了三年稿子的雜志社的名字!”
“哦……我不太記得這些……”黎若晴笑笑,想了想說道,“你在‘非天’,‘非天’對我來說就很好啊。
周慕白愣了愣,粗聲粗氣地哼了一聲,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還好天色昏暗,沒有被人看到他紅得詭異的臉。
一只手提著裝有續(xù)約合同的公文包,只于抱著與他的衣著風(fēng)格十分不協(xié)調(diào)的粉紅色保溫桶,周慕白像個男主人似的推開了黎若晴家的門。
他清楚她的寫稿習(xí)慣,她一般從午夜12點開始,奮戰(zhàn)到早上6點才睡覺。他一度擔(dān)心她這么拼下去會不會猝死,所以明里暗里給她灌了不少補氣補血的東西。
今天明明是約定好了的日子,黎若晴卻并不在家。
不僅如此,她家中的電腦還開著,word里的文章打了一半,桌上還放著一杯喝了一半的水。電腦上,周慕白貼在上面用來提醒黎若晴一切生活起居的便利貼正在迎風(fēng)顫抖。
黎若晴……不會被綁架了吧?
他趕緊給黎若晴打電話,腦海中千百種念頭一閃而過??墒牵麄兘壖芾枞羟缒茏鍪裁茨??那個笨女人,根本連自己銀行卡的密碼是什么都不記得……
“黎若晴,我是周慕白。周慕白給你打電話了,快接電話……”
周慕白一愣,熟悉的鈴聲從黎若晴的床上傳來。以前,因為黎若晴總是忘記接電話,所以周慕白特意親自錄制了給她的來電鈴聲,并幫她設(shè)置好,提醒她打電話的是他,這樣她就不會漏接了。
這下可好,黎若晴居然連手機都忘了帶。
周慕白是真著急了,他趕緊從黎若晴家跑出來,沿路尋找。黎若晴不記得路,日?;顒臃秶仓皇窃诩腋浇?,好在她家門口商場等設(shè)施齊全,那幾間環(huán)境優(yōu)雅的咖啡店,是她喜歡并經(jīng)常偷懶的地方。
周慕白找去那里的時候,正好看到黎若晴從里面走了出來。他這才松了一口氣,一直評怦亂跳的心回到了肚子里。可是,他很快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發(fā)現(xiàn)站在黎若晴身邊的那個人眼熟得很,正是對手雜志的主編沈海天。
黎若晴怎么會和他在一起,還有說有笑的?
周慕白黑著臉出現(xiàn)在黎若晴面前的時候,剛和沈海天告別的黎若晴嚇了一大跳。當(dāng)然,這表情在周慕白看來,就是被抓包以后的尷尬和心虛。
“你怎么在這里?”
周慕白粗魯?shù)貙⒈赝叭M她的懷里,算作回答。她低頭看了看,恍然大悟道:“哎呀,我忘了你今天要來給我送好吃的了?!?/p>
“你還能記得什么?”周慕白冷冷地問道。
雖然記性不好,但黎若晴還不傻,用肚臍眼看都知道現(xiàn)在的周慕白在生氣一一雖然他一天24個小時都在生氣。
她看著他現(xiàn)在的樣子,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怎么形容呢?
他就好像是個Q版的卡通小人,非要端著成年人的架子,分明就是在等著人哄。
黎若晴輕聲笑了起來,借著低下頭的動作掩飾她的羞澀和不自在。她抬手攏了攏耳邊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掛在手腕上的鈴鐺手鏈在風(fēng)中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懀柟鉃樗弦粚尤岷偷募啞?/p>
周慕白看得有些發(fā)愣,臉竟也有些發(fā)燙。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如臨大敵般地退后一步,抬起胳膊擋在自己臉前,不讓黎若晴看出他的不自在。
可事實上,他在大街上扎著馬步和黎若晴對峙的樣子,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
但黎若晴并沒發(fā)現(xiàn)周慕白的心正如小鹿亂撞,聳聳肩道:“我就是不記得,才一直忘了謝謝你啊?!?/p>
“謝我……什么?”周慕白干啞著嗓音問。
“如果不是你一直幫助我,鼓勵我,我一定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一定不會把寫小說這件事堅持到現(xiàn)在?!?/p>
“喀……”周慕白飛快而含糊地說道,“你靠的是你自己的實力,不用謝我?!?/p>
黎若晴的眼中閃動著憧憬的光彩:“其實,我一直都很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像那些前輩一樣走上巔峰,我希望那個時候在我身邊看著我的人
是你,所以……”
周慕白呼吸艱難,心底卻大亂:黎若晴這么說是什么意思?難道……難道她這是要向他表白嗎?
不不不,他們還沒有莫名其妙地爭吵,和好,再爭吵,再和好,更何況,表白這種事應(yīng)該由男人來干。他要怎么回答?如果他一下子就同意的話,會不會顯得自己很猴急?
“所以我打算送你一份禮物!周編,你可千萬千萬不要推辭?!崩枞羟缧Σ[瞇地說完,還像兄弟那樣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嗯?周慕白那顆本來都已經(jīng)爬到一百零八層高的心,轟地一下摔了個粉碎,無力感和懊惱感同時席卷而來,讓他沒來由地惱怒起來。
“我不要!你愛送給誰給誰去!”被自己的幻想狠狠打了臉的周慕白高傲地說著。
黎若晴抱著保溫桶,目瞪口呆地看著莫名其妙又發(fā)了脾氣的周慕白氣呼呼地朝她家的方向走去。她趕緊追了上去,還在大馬路上就把保溫桶打開,像只倉鼠似的嗅了嗅裝在里面的當(dāng)歸紅棗雞。
“哇!周編,你燉湯的手藝簡直趕英超美,能開私房菜館了!”
“哼!”
“連雞骨頭都入口即化,實在是太貼心了。”
“哼……”
“不知道要有多好的福氣,才能嫁給像周編這樣的好男人呢!”
“哼哼哼!”周慕白的哼聲終于軟了下來,“算你會說話。
黎若晴低下頭,奸計得逞般地偷偷笑了。
到家以后,周慕白從公文包里拿出文件,放到黎若晴的面前。
“吃完了就把這個簽了。”
黎若晴一看內(nèi)容,臉色一變,又將合同推了回去:“這份合同我不能簽。”
“你說什么?”周慕白有些驚訝,他從來沒有想過黎若晴會反駁他。
“我不想再和‘非天’合作了。”黎若晴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說道,“這份合同,我不會簽的?!?/p>
結(jié)合自己剛才看見的,周慕白下了結(jié)論:“你打算跳槽到沈海天那里去嗎?”
黎若晴一驚,抿著嘴巴不說話。
周慕白壓抑著怒氣,將拳頭攥得很緊。印象里的黎若晴,溫和又遲鈍,從不和人起爭執(zhí)。她的性子往好聽了說是性格好、為人和氣,說得難聽點就是和一切都保持著距離。與其說她健忘,不如說她從沒把這些紛擾之事放在心里。
可笑的是周慕白,他一直自以為是地認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之外不會再有哪個編輯能忍受黎若晴的健忘。
他以為他是了解她的,至少他們還有默契。
可現(xiàn)在看來,他在她的心中未必有多重要,否則她怎么會一點情分都不顧,說走就走呢?
非天雜志社最近氣壓很低。
究其原因,還是主編周慕白心情不好,他好像被妖神注入了洪荒之力似的,分分鐘就要把身邊所有的人都大卸八塊。
編輯小蔣畏畏縮縮地給他遞了一份企劃案,是為了配合新書宣傳的黎若晴的小型粉絲見面會。
周慕白摔了文件夾:“見見見!見什么見!人都要被拐跑了還見!”
小蔣趕緊夾著尾巴逃走了。
發(fā)過脾氣的周慕白喘了幾口粗氣,覺得肚子里的邪火還是沒有消下去。他打開黎若晴的微博掃了一眼。好啊,她真是翅膀長硬了,真打算跟著沈海天去“海天盛筵”了,也不在微博上圈他了。
周慕白用自己的名字注冊了一個微博,還神色冷峻地命令小蔣等人關(guān)注他。
半個小時后,周慕白頂著三位數(shù)的粉絲數(shù)在微博上公然地刷屏:
@黎若晴V:交稿。
@黎若晴V:交稿。
@黎若晴V:交稿。
@黎若晴V:交稿。
@黎若晴V:交稿。
@黎若晴V:交稿。
他發(fā)完這些才覺得解氣。
電話適時地響了起來,周慕白一愣,難道黎若晴這么快就看見了,所以打電話來主動向他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