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一次前期調(diào)查的時候，我習慣性地找到患者家屬想了解一下是什么情況。家屬沒說完我就知道了，這是最頭疼的類型。因為目前的醫(yī)療水平來說，這種情況基本上算是沒辦法解決的，只能看運氣，很悲哀。

跟她閑聊了一陣，我覺得老太太腦子挺清醒的，精神也好，不過有時候說話會無語倫次。

我:“阿姨最近氣色好多了。”

她笑了:“人都這歲數(shù)了，也不好看了，氣色再好，那不成老巫婆了，哈哈?！?/p>

我:“叔叔去年的病……好些沒？”

她:“好多了，在醫(yī)院那陣子把我急的。我歲數(shù)大身了體不行了，也經(jīng)不起折騰，但又放不下。不過好在沒事了，他恢復多了，但是經(jīng)常氣短，現(xiàn)在在屋里歇著呢?！?/p>

我往空空蕩蕩的那屋瞟了一眼:“沒事，文濤（患者長子）忙，就是讓我來替他看看您，順便把東西送過來?！?/p>

她:“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事情多，現(xiàn)在壓力那么大。他們幾個最近回來特別勤，估計是不放心，我們老兩口子其實都好著呢，你們忙你們的，抽空來玩，我們就挺高興的。”

我:“阿姨，我問您件事，您還記得去年這時候您在做什么嗎？”

老太太自己嘀咕著，皺折沒仔細想。

她狐疑地看著我:“去年？這個時候應？該是接你叔叔出院了……但是后面的事我怎么想不起來了……”

我:“去年什么時候出院的？”

她:“五月初啊……”

5月初就是家屬說他們父親去世的時候。

家屬前幾天的描述:“我爸去世的，我們都很難過，最難過的是我媽。好幾次差點哭暈過去了……，這一年我們兄弟姐妹幾個都經(jīng)常帶著孩子回去陪她，可老太太一直就沒怎么緩過來，老是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前幾天我又回去了，開門的時候我覺得我媽氣色特好，我挺還高興，但進門后我們都嚇壞了。我爸一向給撤了，他用的茶杯還擺著，我媽還叫我陪我爸聊天，他做飯，我們看見了家里就我媽一個人，我們怎么說她跟聽不見似的……吃飯的時候，桌上始終擺著一副多余的碗筷，我媽還不停的往里面加菜，對著那個空著的位置說話……后來我問了好多人，都說我爸的魂回來纏著我媽，我們不信兩口感情一直很好，當年一起留的學，一起回的國，后來又一起挨批斗……雖說日常吵架伴嘴也有，但是絕對沒大矛盾，都那么多年了……我懷疑我媽是接受不了現(xiàn)實，精神上有點……”

于是在家屬委托下，我去了患者家。

我:“對啊，去年的現(xiàn)在，六月份，你想不起來在做什么了？”

她想了一會兒后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對了！我想起來了，去年是我們結(jié)婚40周年。那陣我們忙著說找老同事辦個小聚會，結(jié)果她身體太虛弱了，沒辦。”

我:“那您打電話給老同事們?nèi)∠鐣藛?？?/p>

她:“我哪顧得上啊，就照顧他了，所以我讓大兒子打的。我說我想不起來了呢！這一年我就照顧他了，每天都是這件事，想不起來了，我就說我記性怎么突然差了……”

我沉重地看著她，不知道怎么開口。家里的擺設等都是兩個人用的生活器具:杯子、拖鞋、老花鏡……

她寬慰的看著我:“我沒事，這些年我身體很好，現(xiàn)在照顧他也算還人情了。當年在國外留學，我水土不服，都是他伺候我，我還特感動呢，沒想到他這時候要賬來了，哈哈哈。”

聊了好一會兒，她很自然地認為丈夫還活著，我嘗試說明，但既沒有好的時機，也沒忍心開口。后來老太太說今年的41周年結(jié)婚紀念日，不打算請人了，自己一家人過。

我::阿姨，最近夜里您睡得好嗎？”

她:“還行啊，最近都挺好的，一覺到天亮。平時我神經(jīng)衰弱有點動靜就醒了。”

我:“叔叔呢？”

她:“他還那樣，打雷都不醒的主兒，睡到天亮……最近也不半夜起來看書，倒是不會吵我了……他的一些書……這些天我找不到了，忘在醫(yī)院了？醫(yī)院……”

我:“叔叔跟你說話嗎？”

她:“說啊，慢條斯理的，一句話的功夫都給我燒開一壺水了，哈哈哈……對了，我給他繼續(xù)上水啊，你等一下。”

我:“嗯……我能看看嗎？”

她站起身:“好啊，來，他習慣在臥室的大椅子那兒”

我跟著她進去了，他所說的那把大椅子上空空蕩蕩的，椅子靠背上放著一件外套、一本書，他對著空椅子介紹我，然后看著椅子開始說一些生活鎖事，場面詭異，于是我慢慢的退出了。

這種老式的兩居室就兩間房子加一個很小的門廳，我只能回另一個房間。我留意到老太太剛坐過的椅子，旁邊放了厚厚的一疊卡片，隨手拿起來翻了翻，看樣子都是老兩口這些年互贈的，生日、新年、春節(jié)、結(jié)婚紀念日等等。就在我準備放回去的時候，我看到最上面那張，落款日期是去年寫的?？ㄆ系淖舟E娟秀、清麗，看來是患者的?？催^后，我把那張卡片私子收起來了。

當老太太從屋里出來的時候，我改變了主意，閑聊了幾句后就此起身告辭。

幾天后，患者主治醫(yī)生約了患者家屬，盡可能的把他們都找在一起。而我客觀的說了所有的情況和我的判斷后:告訴他們我的想法是否入院治療的問題，，我希望他們再考慮，我個人推薦以休養(yǎng)為主，然后把那張卡片還給他們。幾個人看了后，都沉默了，只是點點頭。

當晚在家，我找到筆記本，又看了一遍我從卡片上抄下的那段文字。

自從我沉迷在邏輯分析與理解辨析后，從未覺得感情竟然如此重要。

我覺得感情很渺小，既不輝煌也不壯烈，只是一個小小的片段，但是卻讓我動容。我也知道這篇看起來會很枯燥、很平淡，沒有玄妙的世界和易彩紛呈的思想，但是我依舊偏執(zhí)的嘗試著我拙劣的文字以及匱乏的辭藻，任性地寫下這一篇。謹以此后來紀念那位老人真誠的感情，并以卡片上的那段文字作為這一篇的結(jié)尾。

指尖上的戒指不再閃亮

婚紗在衣櫥早已封存我們的容貌都已經(jīng)慢慢的蒼老

但是那份心情，卻依舊沒變

感謝你帶來帶給我的每一天

正是因為你

我才有勇氣說

“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