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元和六年。
淅瀝瀝的春雨薄薄的灑落在殿前的玉階上,偶然濺出一兩點細碎的水花,卻跌落的粉身碎骨。初春時節(jié),咋暖還寒。遠處,天色灰蒙蒙的,夾雜著幾許悲傷的色澤,低低的,暗暗的,沉沉的壓在心頭。
青黛貼心的為沈意披上鶴氅:“公主,早春寒氣重,小心著涼。”
遠處一個小太監(jiān)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彎著腰立于身側,聲音細而焦躁:“公主,您快去朝陽宮看看吧!”
青黛輕聲呵斥他:“如此毛躁,也不怕沖撞了公主?”小太監(jiān)有些怯怯的抬眼看了一下沈意,”公主……”
沈意淡淡的回頭看向他,聲音輕淺漠然:“是陛下么?”
人盡皆知,北國帝王,為人苛察,早朝晏罷。卻十分固執(zhí),君臣相爭,劍拔駑張的局面時有出現(xiàn),是好事,也是壞事。
小太監(jiān)細細恭敬的道:“陛下與顧丞相在朝陽宮爭論不休,顧丞相甩袖就走了,陛下氣的把折子都扔了,如今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讓任何人進去,奴才等人怎么勸都沒用,公主,這宮里也只有您還能與陛下說的上話了?!?/p>
沈意攏了攏鶴氅,淡淡開口:“走吧。”轉身平靜的走向通往朝陽宮的路。
一如多年前,在她還是個鄉(xiāng)村小丫頭時,平靜的坐上接她入宮的馬車,走進她的命運。
一晃神,她當這個榮華公主竟也有五,六年了。太后已逝,如今的帝王無后無妃,她作為皇帝唯一的妹妹,自然尊貴至極,當年被接進宮,風言風語幾乎把她壓的透不過氣,宮闈秘聞,史官筆惡,世人皆懷有一顆悲天閔地的心。厭惡她,并非沒有道理。
她并非先皇之女,她的母妃與人茍且生下了她這個人人輕蔑的孽種,先皇將她的母妃與父親凌遲至死,但到底對她有幾分不忍心,給了她一條活路,遣她出了宮養(yǎng)在鄉(xiāng)下,先皇逝后,當今的帝王就把她接回了宮。尊封為榮華公主。明明,他們并非骨肉血親。
他說:你是我的妹妹,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任何人都不能再欺辱了你。
榮華榮華,短短二字賦予了她無上的榮光,也成了禁錮她的枷鎖,鎖住了她的心。
偶有絲絲細雨飄零入頸間,涼涼的,慢慢的刺入血液,沈意顫了顫,這天,到底承了人的意,應了她的心。
朝陽宮,門掩的緊密。宮人跪在門外,見她來,個個眼睛亮了亮,“公主……”
沈意輕輕擺了擺手,溫聲道:“你們先下去吧,青黛,你去御膳房備點粥來?!鼻圜斓偷蛻艘宦?。
沈意推開宮門,瑞獸鎏金爐正緩緩飄卷著熏香,纏綿入鼻息。入目,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閉著眼倚靠在龍榻上,如瀑的墨發(fā)碎亂在肩頭,地上,是一本張開的奏折,裂開了少許。
沈意輕輕拾起那本奏張,指尖觸到的地方,是深深的折痕,可以想像當時拿著它的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有多大的怒火才將它憤怒的扔在地上。
她輕輕合上,一步一步走近帝王的臥榻,替他撫平衣服上的些許褶皺,卻猝不及防的被一只溫軟的手捉住。沈意心底微微一顫,怔然抬頭,軟榻上的帝王睜開了眼正靜靜的看著她,眸光靜謐如水。
她像觸了刺兒一般,縮回了手,面上卻微微一笑:“陛下這又是在氣什么呢?”沈君漓斂下了眉眼,不疾不徐的支起身子,初春薄薄的寒氣透過重重簾帳,冷清的凝結在他的眉間。他緩緩開口:
“朕記得,你是元年進的宮,那時候還是一個11歲的小丫頭,第一次見到朕的時候怯生生的喊了一聲君漓哥哥,如今才不過五年,竟也這般生分了。”
恍惚間,風把朝陽宮門吹開了一點,濕潤涼薄的細雨悄然灑入殿內,像極了沈意輕淺淡然的聲線:“陛下是君王,受萬人景仰,那時不知規(guī)矩,本不該如此稱呼,但無論什么喚法,臣妹都只將陛下看做是臣妹的哥哥罷了。”
沈君漓眸光動了動,“你是朕的榮華公主,北國最為尊貴的女子,從來就不必拘泥于俗世的陳腐教條,何來的不知規(guī)矩?!彼恼Z氣有些許怒氣,讓人難以捉摸。
沈意垂了眉眼,溫婉淺笑,如淡淡珠光破開了朝陽宮的陰霾,風月露華細碎悄然流轉在眉間:“陛下說是什么便是什么?!彪S即又低低的淺淺的喚了一聲:“君漓哥哥?!边@一聲柔軟的如一片羽毛極輕極輕的飄落入心間,軟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