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里。
我們熱熱鬧鬧,歡聚一堂。
一桌人打了場勝仗,歡欣鼓舞,這次孫悟空幫了牛魔王,二人往日的恩怨在酒里一并勾銷。隨后牛魔王倒了酒要敬我,被悟空攔住,如八百年前一樣,代替我喝下。
牛魔王哈哈大笑,“幾百年不見,賢弟與弟妹還是恩愛非凡??!”而后摟著悟空,比起大拇指,連聲道著好福氣。
我仍是想縫上他的嘴。
孫悟空一路被我哄高興了,站在凳子上,笑的豪爽,對他的恭維極為受用,幾人又討論著接下來如何對付楊戩,
這么私密的話題,其實我半點不想聽,奈何他們壓根不避諱我。
快分不清自己是哪邊的了。
沉香舉起酒杯,站起身請求道,“牛大叔,我們既然已經(jīng)成了朋友,還望你高抬貴手,放了百花姨母?!?/p>
牛魔王面露難色,紅孩兒忙出口道,“沉香!不是我父王不重朋友,此番逃出天庭,玉帝一定會派兵征討我父王的,若真放了百花仙子,只怕......”
只怕手里沒有人質(zhì),天庭更加肆無忌憚,他們父子在劫難逃。
沉香也清楚這些顧慮,抿抿嘴,打消了這個想法,一眾人拋開這些事不談,又開始大笑著談天說地。
牛魔王喝到興處,與孫悟空侃起八百年前的老黃歷,引得沉香紅孩兒等晚輩一陣好奇。牛魔王來了勁,唏噓著悟空做妖王時,統(tǒng)領(lǐng)萬妖是如何的威風凜凜,踏碎凌霄又是何等的桀驁霸氣,眾妖無不心甘情愿的折服,聽的幾個孩子連連驚嘆。
在以往,悟空經(jīng)不得夸,尾巴早就翹天上了,而今佛衣在身,只笑笑不說話。
丁香失了記憶,興沖沖道,“那你到底是斗戰(zhàn)勝佛還是美猴王???”
悟空轉(zhuǎn)著酒杯,眸中微動,金紅色的佛衣罩身,仍然掩不盡當年風采和傲氣,許久吐出,“齊天大圣?!?/p>
我悄悄覆上悟空的手,留在心底最深處的記憶,便是那段在花果山無憂無慮的日子,而我最喜歡的,也是齊天大圣這個名號。
那邊幾個酒勁上頭,七嘴八舌的討論起做佛好還是做妖好,激烈的你一言我一語,興奮的連連碰杯,我憶起當初,也曾與悟空較過成佛,笑了笑。
悟空從那段記憶中緩過來,看著我蓋在他手上的手,沉默了一會,把手抽出來順了下我的頭發(fā),道,“俺老孫等著帶你回花果山的那一天?!?/p>
我唇角上揚,堅定的點點頭。
這一天不遠了。
豬八戒拈著酸氣瞧我們,自戀的甩了甩小辮子,道著:“要不是西天路上,你處處防著俺老豬,哪有你帶她回去的時候?!?/p>
孫悟空勃然一怒,霎時無心懷念他那段花果山的逍遙時光,施了法術(shù)潑他一臉酒,一眾人看著熱鬧,哄堂大笑。
我心情舒暢,一手托著下巴,與八戒道,“此言差矣,想當初你還是天蓬元帥時,我們身為同僚,你多的是機會,可與我沒有交集啊?!?/p>
“害!你清清冷冷的,俺老豬就是有那個心,也不敢靠近哪!”
我暗笑八戒不怕死,這話都說的出來,悟空暴跳如雷的罵他,二人相互揭著短,糗事一件接一件,眾人紛紛豎著耳朵吃瓜,場面精彩紛呈。
哎,千百歲的人了,在幾個孩子面前翻不完的陳年舊賬,形象算是毀了個干凈。
不過......
清冷?我分明熱心得很,去哪都想著湊熱鬧,遇到能幫的幫一把,只是不愛說話就有一個這樣的評價,挺令人納悶的。
他們談笑間酒也沒少喝,丁香一會認得人一會不認得人,悟空不耐煩的說著丁香太吵了,席間多了不少笑話,此宴結(jié)束后,一桌清醒的也沒幾個。
沉香問紅孩兒能不能穩(wěn)住牛魔王,他道無事。八太子醉醺醺的,這孩子我還夸他情商高,自己卻為情所困,喝酒喝出一臉郁氣。多虧丁香清醒過來,少了曾經(jīng)的機靈活潑,乖巧的跟著沉香照顧八太子和八戒。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忙,我就麻煩了。
無奈的扶著悟空,“峨眉山你認路的,自己回去行不行? ”
“回不去回不去!俺老孫不認路!”這猴子撒著潑,死死抱起我的腰,成心不松手,嘴里嘰里咕嚕聽不清在說什么,
可這架勢,我想回天庭是不可能了。
“姨母......”沉香哀嘆看過來,害怕我真走,孫悟空喝的酩酊大醉,無人管著他,發(fā)起酒瘋不知要鬧出多大的動靜。我讓沉香盡管放心,我會把他送到峨眉山的。畢竟真讓他自己回去,我也擔心。
出了酒樓,互相告別后,我們一行人分了三路。
紅孩兒帶牛魔王回了芭蕉洞,沉香和丁香帶八戒八太子去了凈壇廟,我駕著云,帶孫悟空向峨眉山的方向行去。
途中,我扒開他的猴手,踩著云霧,這猴子喝醉后不老實,動來動去,我飛的搖搖晃晃,根本拉不住,只好挽緊他倚在我身上。
過一會他又不滿意,扭身面對面擁住我。我一手攬他的腰,一手平衡著方向,下巴勉強抵在他的肩頭,能看清前方的路。
“榮錦……”他趴在我的肩上,在耳邊噴吐熱氣,我面不改色,暗暗收緊了在他腰間的手,不讓他亂走。
“榮錦。”我懶得答應(yīng),他就連聲叫著我的名字,仿佛不罷休一樣,我偏過頭,靠向他半圓的耳朵,“有話你說。”
孫悟空在頸間哼哼兩聲,軟和的猴毛蹭來蹭去,我沒手再去扶正他的腦袋,只能用嘴兇道:“沒話說就老實點。”
腳下速度不變,離峨眉山越來越近,我著實歡喜,等他好好睡一覺,也不必如此難纏了。
大抵醉了酒容易愁腸百結(jié),孫悟空兩手環(huán)著我的腰,自己憂郁了一會兒,嘟噥道,“榮錦,俺老孫愛了你八百年。”
我一聽就皺眉,毫不猶豫道:“不可能。”
甚至都不用復盤,我倆這些年聚少離多,滿打滿算真正相處的時間不到百年,這猴子不知道怎么計的數(shù),果然酒迷腦子,糊涂了。
“你記錯了,最多三百年。”西行路上表心跡,算上沒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到八百年。孫悟空極為不滿,晃了晃身體,糾正道:“八百年!”
這一晃,連帶我行的云也晃,額頭突突直跳,險些一腳將他踢下去,忍了忍,咬牙道,“好,八百年?!?/p>
話罷,他稱了心安靜下來,把呼吸放得輕薄,乖順了一陣,忽而又說:“我很想你。”
像是打開一道閘門,磅礴情意奔瀉而出,他依戀的將頭貼近頸窩,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訴說:“我很想你,八百年,我每天都很想你?!?/p>
雖說這混猴子一向打直球,但低低的嗓音這么念出來,莫名……
有種他受了好多委屈的錯覺?
我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平時太遲鈍了。
前方霞光萬丈,浩然蓬勃的仙氣鋪設(shè)峨眉山上空,我一邊反思,一邊時不時拍他的后背安撫。快要到時,隱約聽見耳邊低語,“回花果山,回去……俺現(xiàn)在就要與你成親。”
?? 一頓話不顧我的死活,把我打的措手不及。
風自耳畔呼嘯而過,陽光傾灑在我倆身上,數(shù)不盡的溫暖和煦。我掐起自己的手,有點痛。
沉思默慮,才低聲開了口,“你說什么?”
“娶你,娶你做夫人……都盼八百年了……”
我倏爾眼眶一紅,隱隱有些濕潤,聽到他滿是抱怨的語氣,不禁又笑起來,記得三百年前他也說過這話,只是剛說出口,便讓我給逃了。重提成親這個事,何嘗不是我期盼已久的呢。
“孫悟空,本元君從不信什么酒后胡言亂語,你說得出,可要做得到啊?!?/p>
他趴在肩上昏昏沉沉,哼唧著不再答話,我微微嘆口氣,愛戀的蹭了蹭他的毛發(fā)。
情愛如同牢籠,其實在三百年前,為他放棄回到靈界之時,就已經(jīng)慢慢陷進去,如今才是真正愛上他。兩個人能夠互訴衷情,互相愛慕,何其幸運。即使如墜深淵,萬劫不復,情愿拋下一切,依舊甘之如飴。
然而這時我未料到,不能廝守的愛情,留下的只有綿長的痛苦。
臨到勝佛洞,我念咒開了洞門,喚他進去,孫悟空步履蹣跚,向著洞中走近。我心下稍安,轉(zhuǎn)步回身,又猝不及防被抵在了石壁上。
“……”
不妙,十分有九分的不妙。
我捂住怦怦跳動的心口。
四目相對,孫悟空金眸灼熱,氣息不穩(wěn),熱氣撲在我臉上,我不可控制的紅了臉。他俯首緩緩靠近,臉上的金色毛發(fā)透著光澤,閃得耀眼。
我咽了咽口水,緊張到手足無措,下意識側(cè)過頭,卻聽他湊我耳邊……
————打了個酒嗝。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他整副重量交托在我身上,我心下不快,沒好氣的使力推開。
自生自滅去吧臭猴子。
只能說還好沒親上,我剛推開他,哪吒就來了。
“勝佛!”哪吒腳踏風火輪,風風火火落在地面,看到暈暈乎乎的孫悟空,著急道:“姐姐,勝佛他喝多了?”
“沒喝多!”孫悟空闊氣擺手,“俺的酒早就醒了!”
我無語了半晌,問道:“哪吒,你有要事找他?”
哪吒道:“二郎神恢復了寶蓮燈的法力,我怕他對沉香不利,特來請勝佛幫忙的?!?/p>
“幫,幫!只要是和他二郎神作對的差事,俺老孫絕不推辭,三太子,你說,要俺老孫幫什么忙?”
哪吒一喜,對著不省人事的孫悟空道:“沉香要前往積雷山,營救百花仙子,我肯定要跟他一起破牛魔王,二郎神在真君神殿養(yǎng)傷,我想請勝佛幫我去真君神殿盯著他,有什么動作,好及時知道?!?
“壞了!”我變色道。
經(jīng)哪吒一說,我突然想起自己是哪邊的,“丁香那兩拳錘得重,楊戩估計傷情不輕,我得回去看看。三太子,你與悟空好生商量,我先走了?!?/p>
“又是他!又是他!”孫悟空半醉半醒,聽到就跳腳大叫,一把將我從半空扯落下來,
“楊戩那個卑鄙小人,你還想著他呢,他哪里比得過俺老孫,當年要不是中了太上老君和哮天犬的暗算,他一定不是老孫的對手,不信再找他打一場,你瞧好著!”
“行了行了你最棒,他比不上你?!蔽曳鲋^疼不已,與哪吒道:“讓他回洞歇著去吧,提一句不帶立場的建議,他這樣能盯得住嗎,醒了再說?!?/p>
“姐姐建議得對?!蹦倪干钜詾槿?,反正盯人不差這一會。
但孫悟空不樂意了。
“你長他志氣,滅自家人的威風,盯他不是小菜一碟,俺老孫就是睡著也比他醒著精!”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說完就化成一束光消失了。
我眼睜睜見他在我手里溜走,一口氣提上不來,只得匆匆和哪吒告別,趕緊駕云追去。
孫悟空筋斗云快,轉(zhuǎn)眼把我落在后面,臨近天宮,冷不丁想起什么,拐個彎又朝凈壇廟行去。
只顧著與他們閑扯,忘了中間還少一個人,小玉。
小玉不是與沉香一起嗎,怎么變成丁香寸步不離跟在身邊,還以沉香媳婦自居了。
到了凈壇廟,不見他幾人的身影,心道可能是豬八戒醉后和孫悟空一樣難纏,他們送得慢些。
我沒空等他們回廟,比起楊戩,我固然更放心不下小玉,但也不能停留太久。
一來二去耽擱了不少時辰,等到了真君神殿,我以為進錯了地方,重新踏出去辨認牌匾,發(fā)現(xiàn)沒走錯門,
立刻大驚失色地叫道:“我的天哪!你們,你們這是,真君神殿遭搶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