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幾人就近找了個地兒，要了個包間，坐了下來。

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午飯的點(diǎn)，他把菜單推給另外兩個人，讓他們點(diǎn)菜。那倆人也真不客氣，嘰嘰咕咕對著菜單一頓操作，點(diǎn)了滿滿一桌。

王也嘴角抽搐一下，懶得對此做出評價，只拿起筷子吃飯。

再慢點(diǎn)兒，估計(jì)就只剩殘羹剩飯了。

一時間三個人誰也沒做聲，只顧著填飽肚子了。待到掃清全場之后，服務(wù)員過來收拾了餐桌，又上了壺好茶，掩上門便出去了。

茶香裊裊，王也捧著茶杯放在鼻尖嗅了幾口香氣，抬眼看了對面一眼。

張楚嵐端著茶杯做思考狀，馮寶寶吹涼了茶水正噸噸噸地灌，突然間停了下來抬頭四顧。

“還擱這醞釀哪？”王也拿杯蓋撥了撥茶湯上頭的泡沫，輕輕抿了一口。

“哪能啊，這不在思考從哪兒開始才能交代清楚嘛……”張楚嵐只要一想到當(dāng)時被王也一語道破馮寶寶身上的秘密，他這小心臟就需要速效救心丸。

“都到這個份兒上了還準(zhǔn)備跟我玩兒一問一答呢？從頭到尾，能說的都說了，一個標(biāo)點(diǎn)符號都不準(zhǔn)少，”王也把杯子往桌上一擱，“你也不用擔(dān)心會被別人聽到，我開著陣哪，畢竟是這么大的事兒……咱在樓梯間的時候也開著呢?！?/p>

“……也是，是大老王你的話，我和寶兒姐有什么不能說的呢……”張楚嵐長吁一口氣，扭頭對馮寶寶說，“寶兒姐，你來說，我給你補(bǔ)充?！?/p>

“從哪里說起？哦，44年是吧？”馮寶寶點(diǎn)了點(diǎn)頭，開始了她的講述。

1944年夏天？王也挑了挑眉毛，這是個微妙的時間點(diǎn)。他沒有做聲，繼續(xù)聽馮寶寶講下去。

馮寶寶顯然不擅長講故事，她的講述平鋪直敘、毫無起伏，其慘烈程度堪比被打零分的三年級小學(xué)生作文。

相比較之下，張楚嵐的文學(xué)水平就高多了，起承轉(zhuǎn)合流暢，遣詞造句用心，且條理分明、邏輯清晰，很有理工科的風(fēng)格。

“……目前就是這些，山谷里寶兒姐的油畫，只能是曲彤特意放在那里的，她早就知道寶兒姐的事……”張楚嵐說著嘆了口氣，“金鳳婆婆對寶兒姐的態(tài)度也不尋常，所以……”

“所以你這次去唐門正好繼續(xù)試探她，是嗎？”王也重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冷茶。

“是，本來還要想想找什么借口……”

“張楚嵐，你是真陷得深哪……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嗎？卷進(jìn)來，你這輩子都再無清凈?！?/p>

張楚嵐聽罷，不由得笑了起來：“你還說我？你這半仙兒又為什么趟這渾水？”

“我？”王也往椅背上一靠，“你用不著內(nèi)涵我，我承認(rèn)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黎婠……剛剛開會的時候給你們提起過的那個孟知，是小碗兒的死敵。和孟知關(guān)系頗深的曲彤，想殺我們兩個。還有那個襲擊我的怪人，可能是在與曲彤合作……”

張楚嵐聽王也特意提起這幾個人，心中突然有個大膽的猜測：“你不要告訴我他們都和八奇技有關(guān)系……”

“哎呦，你都會搶答了！”王也給他鼓掌，“沒錯，前兩個都是雙全手，后一個可能是大羅洞觀……你再猜猜，我是哪一個？”

“你？”張楚嵐在腦子里過了一下幾個八奇技，找出一個和王也的情況最為對應(yīng)的，“……你掌握的是風(fēng)后奇門，難怪……那黎小姐呢？她總不能也是……”

“婠妹兒是法器，之前你倆出去之后她親口承認(rèn)了的?！瘪T寶寶在一旁開口道。

“行了行了，不用一再重復(fù)這個，聽著就讓人心煩，”王也不高興地板起臉，“既然她自己說了，我就再告訴你一次，免得你們跑去打擾她……小碗兒她是經(jīng)過雙全手和神機(jī)百煉改造的‘人器’?！?/p>

“明白，保證不為這事去打擾你家黎小姐?！?/p>

“老張，我之前告訴過你，你的命運(yùn)是被馮寶寶影響了，你還記得吧？”王也懶得理會張楚嵐的嬉皮笑臉，只正色問道，見張楚嵐點(diǎn)頭，他接著道，“你上次在內(nèi)景里問了與馮寶寶有關(guān)或是與八奇技有關(guān)的問題，你還記得那個答案有多大吧？我得告訴你，馮寶寶本人的問題，答案比那個大許多……

“所以就算沒有黎婠，我還是會來找你們……

“你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這件事重要到你可以為此放棄你一直追求的東西，你做好了準(zhǔn)備你會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但這件事給世界帶來的未知，你做好準(zhǔn)備了嗎？”

“……老王，我不像你，做不到考慮這么大的命題……”張楚嵐點(diǎn)起了煙，“不過我想過……我確實(shí)想過……”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氣，“我只是想幫寶兒姐找回她的過去，找到她的家人而已，就這么點(diǎn)兒東西，害著誰了？我們也不想傷害誰，更不用說整個世界……”

“那你呢，馮寶寶？你的唯一目的就是搞清楚自己的來歷，但如果成功的代價是無數(shù)人因此遭遇不幸，甚至丟掉性命，你還會堅(jiān)持這么做嗎？”王也目視前方，好像在看不遠(yuǎn)處窗外繁華的街景，又好像沒有。

“會?！瘪T寶寶在聽到王也叫她的時候就抬起頭，聽完他的問題，便毫不猶豫地給出回答。

“……你好歹思考一下？”王也聽她答得這么快，不由得瞥了她一眼。

張楚嵐低著頭無聲地笑著，掐滅了煙。

“有啥子要思考的？”馮寶寶反問道，“我又不去殺那些人。”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會因你而死……”王也盯著她的眼睛，“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源頭，牽扯到巨大的利害關(guān)系，無論有意無意，許多人都會卷入其中甚至喪命，這樣也無所謂嗎？”

“王道長，我不曉得那些大道理，但是這些人如果會死，也不是因?yàn)槲?，而是那些利害啊……”馮寶寶平靜地答道。

“哈……”張楚嵐又笑了一下，眉峰稍蹙，眉心卻微展。

“你倒是看得通透，”王也似笑非笑，“那如果是張楚嵐呢？他為了你的事兒死了呢？”

“您能指著我點(diǎn)兒好的不？”張楚嵐嘴一癟。

“他想活，我就救他。”馮寶寶看了一眼張楚嵐。

“我當(dāng)然想活啊寶兒姐……”

“救不了呢？”王也緊跟著問。

“救不了我也救。”

“他不想跟著你干了呢？”

“……”馮寶寶沉默了。

“或者其他人，后悔了，不想幫你了?！?/p>

“我想過……那一天張楚嵐不想幫我了，明明他要做什么，幫不幫我，都是他的事……但是他真的跨出門的時候，我好想阻止他離開……我一刀劈了下去……”馮寶寶慢慢地說道，一直沒有太多情緒波動的她有些疑惑，“在我的記憶里，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這種感覺……”

對馮寶寶來說，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體會到什么知與行的矛盾，什么是失控，而在她看來，只有找回自己的過去，才能幫助她解決這個矛盾，那樣她才能成為一個真正能夠控制自己的，人。

“真正控制自己……談何容易……”王也輕輕嘆了一聲，“最后一個問題，找回記憶之后，如果你發(fā)現(xiàn)那不是你想要的你，你要怎么辦？”

“啥子叫我不想要的我？”馮寶寶一臉懵逼，她看了看張楚嵐，又看了看王也，試圖尋求解釋，“你說的好不明白……”

張楚嵐挑起眉頭，沒有在第一時間回應(yīng)，他覺得王也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奇怪，似乎有很多的潛臺詞，但又似乎只是字面意思。

王也并不做解釋，只是抱著雙臂看著他倆。

馮寶寶只能盡力自己理解他這話的意思：“我現(xiàn)在想要的，就是找回我的過去，別的都不想要……只要能找回記憶，那之后的我就是我想要的我……”

“……嗐……”王也似乎是哂了一聲。

“老王，你是怕寶兒姐找到記憶之后會變得貪婪，還是擔(dān)心發(fā)現(xiàn)她是一切的罪魁禍?zhǔn)?？”張楚嵐試探地問道?/p>

“我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怕嗎？”

“我當(dāng)然也不怕……要是寶兒姐變成那樣，我和你一起錘她，要是我倆打不過，不還有黎小姐嘛……”張楚嵐很快答道，“至于寶兒姐是罪魁禍?zhǔn)走@種可能……因果循環(huán)，該怎樣怎樣……”他扭頭問馮寶寶，“可以吧寶兒姐，你要是變成大壞蛋或者你以前就是大壞蛋，我就宰了你……”

“啊，你宰唄，”馮寶寶毫無異義。

王也擺擺手，道：“行了，我大概知道了……”

“你知道啥了……老王，你這叭叭叭老半天了，也不像是要勸退我們……”張楚嵐道。

“我勸退你們做什么？就因?yàn)樗胝一刈约哼^去這個合情合理的舉動會對世界造成危害？”王也“呵”了一聲，“我是不希望這世界產(chǎn)生動亂，但不可能為此去解決目前為止并未傷害到世界的無辜之人，”他指了指馮寶寶，繼續(xù)說道，“我跟你們說這么多，是因?yàn)槲业每纯茨銈兊挠X悟。這么大的事兒，你嘴皮子一張?jiān)劬秃献鞴糙A？我不得考察考察？但凡你倆對自己所求有一絲猶豫，我能掉頭就走，你信不信？”

“信信信……當(dāng)然信……”張楚嵐趕忙道，“老王，那咱們現(xiàn)在算是敲定了？”

“嗯，你們，特別是你，”王也朝馮寶寶努努嘴，“既然這么清醒，那么幫一幫也無妨……”

“哎呦老王，你可真是我好兄弟！”張楚嵐一把攬住王也的肩膀，“痛快！”

“少來啊，誰跟你是兄弟？按輩分你得管我叫叔……”王也嫌棄地推開張楚嵐的手，“你，張老爺子的孫子，第三輩兒，我，周爺師兄弟親傳，那是第二輩兒，你自個兒算算是不是得喊我叔叔？”

“叔叔，我滴王叔叔哪，侄兒就全靠你罩著了！”張楚嵐二話不說，立馬改口。

“別……這么大的事兒，我可兜不住，”王也道，“你們這兩天就在北京呆著吧？晚點(diǎn)兒等小碗兒忙完了，咱再一起坐會兒?！?/p>

“說到黎小姐……老王，”張楚嵐擺正了臉色道，“你光說我，你自個兒在黎小姐那里也陷得夠深吧？我不像你會算，但我看得出來，黎小姐身上的問題也少不到哪里去，你跟她……說句不好聽的，就不是一路人……”

“行了老張，別說了，”王也溫和地打斷張楚嵐的話，“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p>

“……唉，我算是知道勸人不成的感覺了，憋屈的……”張楚嵐也不在意，開玩笑道，“咱叔侄倆都沒有勸人收手的能耐……”

“你倆要在這坐會兒的話，就坐，帳我已經(jīng)結(jié)了，”王也站起身，“我有點(diǎn)事兒先去辦，晚點(diǎn)兒再聯(lián)系?！?/p>

“行吧老王，忙去吧，回見。”

待到王也離開了，張楚嵐這才低聲地問馮寶寶：“寶兒姐，咱真要跟著??？”

“嗯，婠妹兒拜托我了，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瘪T寶寶掏出手機(jī)，打開和黎婠的聊天頁面。

『寶寶姐，等下如果我家阿也要一個人去辦事的話，麻煩你和阿蓮悄悄跟上他，我怕他會有危險～』

『好滴，我辦事，你放心?！?/p>

『寶寶姐你最好了么么噠～』

『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