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我還是沒能找到徐安朝,等我回到家,又聽到了另一個噩耗。
徐大娘辭世多日了。
窮人廟里死去的,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有好幾日了,甚至至死,她都不知道兒子高中。
怎么會這樣,我明明聽大夫說她好好的,每日我都問過大夫的啊。
難怪,難怪向來沉穩(wěn)冷靜的徐安朝,竟有今日如此失態(tài)的時刻,甚至哭了…他沒告訴我,我竟也沒察覺。
狀元游行,榮歸故里,乃天子恩惠,他不能拒絕。
他到底是怎樣忍住的。
我不敢想,我不敢。
我決意要去一趟徐家。
天色已是傍晚,我不該此刻出門,卻沒有辦法,我若不去…我如何能不去?
婆母乃是文官之女。最守戒律清規(guī)女子大德,我絕不能讓她知曉。
沈邇還未回來,我只好派小廝去告訴他我回娘家了,又喚了小蘿裝扮成我的樣子,待在秋葉院里。
平日里秋葉院靜謐,無人來往,定然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
我穿上丫鬟衣裳,不顧一切的奔往窮人廟。
窮人廟分作許許多多的小房間,安頓著形形色色的各類底層人,從前我住在這兒,徐家就在我們隔壁。
州里的官員早已經(jīng)替狀元郎置辦了新的府邸,敞亮又氣派,我卻直覺,徐安朝一定在這里。
徐安朝一定會在這兒。
我推開沉重的那一扇門,看著他靜靜的跪在地上,脊梁挺直,像一棵臨風(fēng)的松樹。
靈位前。他一身白衣粗布。
他并沒有回過頭來,卻知曉是我來了。
我走上前去,跪下燒香。
“對不起,我…”我愧疚的望著他:“是我沒照顧好…我對不起你?!?/p>
徐安朝眉眼間是揮之不去的疲憊與陰郁,他的臉色很不好。
“我娘不會怪你的…她走的很安詳…”他低聲道:“謝謝你來,你是唯一一個過來吊唁的。”
我苦笑一聲,恐怕是有大把的人想要吊唁,是他不讓來罷了。
“你沒事吧…”我心有余悸的望著他,從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嚇都要嚇?biāo)牢伊恕?/p>
“沒…”他低著頭,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心下怪異,他卻催促我趕緊走。
我越發(fā)生疑,“安朝哥,送送我吧?!?/p>
他低著頭,露出的右側(cè)脖頸肌膚細膩如雪,卻始終不肯轉(zhuǎn)過頭來。
我嘆息一聲,轉(zhuǎn)到他的左邊去,他固執(zhí)的起身,不愿讓我看.
我卻早有準(zhǔn)備,一把拉住他。
有長長的,觸目驚心的一道道血痕,布滿他的左邊脖頸,延伸進衣服里。
那片叢林,很多鋒利的鋸齒灌的,我都知道了。
我心突突的一跳,微微有些責(zé)怪和心疼:“干嘛,還怕我知道嗎?”
徐安朝仍是低著頭,他生的高挑,我?guī)缀蹩床磺逅膫?/p>
我拉著他坐下,又去尋了些藥膏來。
“不用了?!彼淠芙^:“我沒這么嬌貴,很快會自己好的?!?/p>
我放下藥,嘆了口氣:“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小孩自幼是錦衣玉食著養(yǎng)大的,突然家里發(fā)生變故,他的人生從此天翻地覆。
我扒在窗戶外頭,看他默默的拿手指頭沾水練字,買不起紙筆文墨,他也沒有一日懈怠過。
小孩子大多頑皮童心,他卻早已磨滅了這一點童心歡樂,整日整日的沉默著,毫無活力。
他不經(jīng)意間露出的一截手腕,竟是又紅又腫。
我以為他生病了,趕忙跑進去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給他把脈。
他默默抽回手,有點鄙夷的看了我一眼。
我很不服氣的瞪他一眼:“干嘛,我可是大夫?!?/p>
小孩一張臉生的玉雪可愛,偏是冷冰冰的神情,臭屁死了,也不跟我說話,扭臉就又去練字了。
我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哇哇的哭著跑去找我的師傅,一個江湖郎中。
郎中老頭摸摸我的大腦袋:“乖,傻閨女,他那是被粗布衣裳磨的,不是病?!?/p>
我陷入回憶里,不經(jīng)意的一抬頭,卻見他正柔柔的看著我,唇瓣微抿,有點溫柔的笑意。
我窘迫的低頭:“小時候那么臭屁,怎么長大了這么好…”
他漫不經(jīng)心的一點頭,慢慢說:“我小時候一直以為,你是一個小男孩?!?/p>
我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