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洗手間門口，徐垚垚說：“你先回去吧，我去趟廁所。”
謝淼幫她抱著那一大摞書，走前回頭看了她一眼，徐垚垚站在水臺前把背包順下來，從里面拿出一板銀色的藥，指甲摳出一片，就水咽下去。
回到課室早讀還沒結(jié)束，早上一二節(jié)化學(xué)連堂，老師姓熊名國棟，因為是年級主任兼化學(xué)老師，又被學(xué)生稱為熊化肥。
熊化肥手里提著卷成一根長棍的課本和試卷走進來，氣勢洶洶：“你們班早讀就這點聲音？！蚊子都比你們叫得大聲！早上沒吃早飯是不是？！”
全班同學(xué)的朗讀聲頓時高了一個度。
卓一為把課本和練習(xí)冊全摞到桌面，人藏在小山高的書本后面吃車仔面，嘴里含糊不清地說：“我靠，熊化肥一大早上吃炸.藥了？”
鄧波趁熊化肥望過來前眼疾手快地把一只小籠包塞進嘴里：“我猜肯定是期末考我們班化學(xué)平均分沒二班高，老熊就炸了。”
徐垚垚進課室的時候，熊化肥正抄起黑板擦不偏不倚地砸中偷吃小籠包的鄧波，并伴隨雷霆萬鈞的痛斥：
“早讀期間不準(zhǔn)吃早餐！”
鄧波嚇得手一抖，小籠包啪嗒掉在褲子上滾了一圈油，滿頭粉筆灰。
鄧波：“??”
卓一為被嘴里面條嗆到，趴在桌子上極力忍笑。
熊化肥讓徐垚垚做個自我介紹。新同學(xué)走上講臺，底下烏壓壓的腦袋從課本里抬頭，神情茫然困倦，混合著隔壁班同樣像沒吃早飯一樣的朗讀聲，顯然暑假綜合征還沒過去。
徐垚垚用粉筆在黑板寫了自己名字，也沒再多說半個字，安安靜靜在講臺上站了半分鐘，和全班五十多個同學(xué)大眼瞪著小眼，最后不知道是哪個缺心眼的男生吹了聲口哨，然后全班開始起哄。
“安靜！安靜！準(zhǔn)備上課！”熊化肥指了指謝灼旁邊的空位，“你們班主任讓你坐那里?！?/p>
徐垚垚走到課桌前，把書包掛在課桌旁的鐵鉤，然后拉開椅子坐下。
謝淼聞到她衣服上淡淡的煙草味兒。
卓一為坐在徐垚垚后面，腦袋趴在桌子上往前湊了湊，非常自來熟地說：“你好啊新同學(xué)，我叫卓一為。”
徐垚垚沒回頭，半斂著眸子，看起來倦意很濃。
“我叫徐垚垚?！彼f。
鄧波好奇問：“聽說你入學(xué)考試成績300多分是真的嗎？”
徐垚垚：“假的?！?/p>
鄧波：“我就說怎么可能——”
徐垚垚：“只考了200多分?！?/p>
鄧波：“??”
話題就此死亡。
徐垚垚單手撐著臉頰，眸子越斂越沉，隨時都可能會睡過去。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得女孩子膚色白得恍如透明質(zhì)感，淺淺的，淡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見。
謝淼側(cè)眸問她：“不舒服？”
“沒有。”
“剛剛你在洗手間吃的是什么？”
徐垚垚頓了頓，道：“普通維他命罷了?！?/p>
謝淼挑了挑眉，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聊夠了沒有！聊夠了沒有！”熊化肥憤然將課本往桌上一拍，全班同學(xué)嚇得虎軀一震，寂靜如死，而與此同時，徐垚垚同學(xué)極力撐著臉頰的手一松，腦袋咚一下栽在桌面。
徹底睡過去了。
“這次我們班期末考化學(xué)平均分，竟然比二班低了3分！3分！太離譜了！”熊化肥在講臺上口沫橫飛，熊掌大力拍著講臺桌面，“你們這屆學(xué)生，真是我?guī)н^最差的一屆！”
眾同學(xué)安靜如雞，垂頭喪氣，默默承受著熊化肥的嚴(yán)厲批評。
“這次的題目很難嗎？一點都不難！”熊化肥痛心訓(xùn)斥道，“期末考試卷其實就是11年的高考真題！一個字都沒改！這說明什么？這說明什么？這說明你們平時在下面根本沒有好好了解過高考題！”
卓一為低聲吐槽：“我就說為什么那么難。居然拿11年的考題，那年全省平均分歷史最低??”
鄧波面無表情：“我覺得老熊是忘記了我們還只是剛剛從高二升上來的孩子。”
熊化肥悲從中來：“謝淼同學(xué)，拿了全年級唯一一個滿分，拉高了我們班多少平均分，那些拖后腿的，我希望你們今晚回去能好好反思總結(jié)一下！”
卓一為臥槽：“謝淼你變態(tài)吧，你一定在補習(xí)班偷偷做過一遍真題是不是？”
“沒做過?！敝x淼手里轉(zhuǎn)著筆，淡道，“但也感覺沒什么難度。”
卓一為：“??”
哦，他想起來了，一般人理綜三小時都趕急趕忙做到最后一分鐘收卷，這人每次都還能空出時間提前交卷的。
卓一為當(dāng)場就想跟謝淼友盡。
“你們看看！你們自己看看！距離高考還有多少天？”熊化肥敲著黑板上那片用紅色粉筆寫的，占據(jù)了大幅墻角的倒數(shù)計時。
300天。
黑板最頂上還拉著一條紅色橫幅——
“生時何必久睡，死后自會長眠?！?/p>
熊化肥打開課本：“拿出你們的化學(xué)必修1，我們今天開始第一輪復(fù)習(xí)！”
此時已經(jīng)開始上課十分鐘，在熊化肥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的震撼訓(xùn)斥下，徐垚垚依然八風(fēng)不動地趴在桌面呼呼大睡。
謝淼很輕地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的鞋：“喂?！?/p>
徐垚垚沒動都沒動。
睡得像入了土的文物一樣。
這讓掛在她頭頂正前方的那條橫幅標(biāo)語情何以堪。
謝淼：“??”
后桌的卓一為和鄧波也紛紛投來如同看革命烈士一樣崇拜的目光。
在熊化肥的課上大張旗鼓睡覺，無異等同于在這只大黑熊的屁股上拔毛并且捅他菊花一樣找死。
熊化肥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倒頭大睡的徐垚垚，又粗又黑的眉毛抬了抬，翻開手里的學(xué)生名冊，一眼就瞄到了她的學(xué)號：“55號徐垚垚同學(xué)，請你站起來回答一下我的問題。實驗3-4，鋁片放入氫氧化鈉溶液中，會看到什么現(xiàn)象？”
全班目光齊刷刷地望過來。
在眾人注視下，徐垚垚慢悠悠地睜開眼睛，先對上的是少年側(cè)頭望來的視線，他很淡地皺著眉。
熊化肥眉毛掀上了天靈蓋：“徐垚垚同學(xué)，請你回答一下我的問題?！?/p>
徐垚垚站起來，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新藥的藥效太強了，一吃起碼得睡上一天。
她臉上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我的人生好迷?！保劂卤迫牒?，她從抽屜掏出一本物理書，翻開，認(rèn)真研究了一分鐘，誠心誠意地發(fā)問：
“你剛剛說哪道物理題？你再說一次？”
熊化肥：“??”
他老熊在花城附中帶高三重點班二十多年！從來沒有遇見過這么囂張的學(xué)生！
你看看你看看，什么叫再說一次？??？這是跟老師說話的態(tài)度嗎？是嗎？！
上化學(xué)課翻開物理課本，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化學(xué)書的感受！
熊化肥橫眉立目正準(zhǔn)備螺旋爆炸，徐垚垚在心里想著這老師是打算把她紅燒還是清蒸，還是會煎皮拆骨今晚拎回家打火鍋的時候，旁邊男生壓得很低的聲音清清淡淡地飄過來：
“將點燃的木條放在試管口，會產(chǎn)生淡藍(lán)色火焰。”
徐垚垚怔了怔，他清淡的眉目望著她：“照說?！?/p>
“哦?！毙靾悎惻ゎ^對熊化肥把謝淼告訴她的答案復(fù)述了一遍。
熊化肥氣還沒消，擰眉道：“坐下吧，今晚回去把這道實驗題連同化學(xué)方程式抄10遍明天交上來。”
徐垚垚還在面無表情地翻著自己手里的物理書，尋找剛才那道實驗題的出處。謝淼側(cè)身在她手邊那摞嶄新的課本里找了找，抽出壓在最下面的一本給她。
“這本才是化學(xué)必修1?！?/p>
徐垚垚接過，慵懶地對他笑了笑，唇角只有弧度，沒有溫度，說不上謝意，禮貌冰冷得像個擺設(shè)。
讓人怎么看怎么覺得別扭。
謝淼微微蹙眉，然后徐垚垚又一頭栽進了書里。
熊化肥還在點學(xué)號抽人回答問題，抽中了一個叫周晴的女生。女孩子是個短發(fā)蘑菇頭，身材瘦小，說話有點結(jié)巴，回答問題時班上有幾個頑皮的男生一直在笑。
周晴支支吾吾的，整張臉都憋紅了。
徐垚垚看了她一眼，聽見那些暗地里的嘲笑聲，忽然覺得很煩躁。她從書包拿出校服外套蒙在頭上，把陽光和聲音一齊隔絕在外，徹底睡過去了。
徐垚垚一覺睡到了中午午休，屁股都沒挪一下。
經(jīng)此一役，熊化肥直接把她劃進了問題學(xué)生一欄，堪稱花城附中建校百年來重點班的第一污點，下課前惡狠狠地瞪了蒙頭大睡的徐垚垚一眼后憤然拂袖離去。
早上三四節(jié)是岑香香的課，岑香香還惦記著徐景誠在徐垚垚轉(zhuǎn)學(xué)過來前的千叮萬囑，自然也沒敢叫醒她。
徐垚垚再次醒來時班上空無一人，正午的陽光被窗簾撕裂成千絲萬縷的金線，落在課室五十幾張木質(zhì)桌椅上。
上面堆滿了各種練習(xí)題和試卷，紅黑交織的筆記密密麻麻。
學(xué)生都跑到飯?zhí)贸燥埲チ耍賵瞿猩鷤儌髑蛏匣@的聲音陣陣傳來。高三課業(yè)緊，早上7點上課到晚修9點離校，體育課大多被各科老師瓜分講課，也就剩下中午這一點娛樂時間。
徐垚垚舔了舔干燥的下唇，打算喝點兒水，搖了搖杯子，空了。她起身出去打水，撞上門外進來的周晴。
周晴手里的飯盒和她的水瓶一起哐當(dāng)?shù)舻亍Ｖ芮缵s忙撿起給她，緊張道：“對、對、對不起??”
徐垚垚垂眸看見周晴腳上那雙發(fā)黃裂開的回力球鞋，記起她就是早上那個被點起來回答問題說話結(jié)巴的女生。
她接過水瓶，視線從她身上平淡地移開：“沒事?！?/p>
徐垚垚裝完水回到自己座位，班上同學(xué)零零星星回來了幾個，有的在做題，有的拿出枕頭準(zhǔn)備午睡。
隔壁班某位戴紅色發(fā)卡的女生趴在門口左顧右盼好一會兒，趁別人不注意，貓腰溜到謝淼座位，抬頭看見徐垚垚，羞澀問：“請問這是謝淼的位子嗎？”
徐垚垚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紅發(fā)卡很激動，往徐垚垚懷里塞了一盒冰冰涼涼的不知道什么東西，語速飛快：“你可以幫我把這個給他嗎？”
徐垚垚：“??”
沒等徐垚垚答應(yīng)，紅發(fā)卡咻的一聲溜走了。
徐垚垚低頭一看，是盒巧克力。
今天8月17號，七夕。
她頓時明了。
謝淼吃完飯和卓一為鄧波他們?nèi)ゴ蛄藞銮颉Ｊ甙藲q的少年在球場上身姿矯健地運球上籃，每一下動作都能引起場邊大波女生的激動尖叫。少年身材清瘦挺拔，膚色很白，額間染了層細(xì)細(xì)的薄汗，陽光一照，像鋪了層瑩潤金粉一樣。
鼻子跟模特兒似的又直又挺，發(fā)絲被汗水濡濕成一簇一簇，微亂，淡色薄唇自然抿著。
徐垚垚坐在窗邊，隔著二樓窗戶望過去，看見謝淼獨自帶球繞開對方防護，抬手投進了一個三分球。
姿勢干脆利落，神態(tài)淡然，裝了個100分滿分的逼。
男生回到課室時身上混合著夏日熱浪的氣息還未散去，胸腔氣息微微起伏，拎起領(lǐng)口隨意抹了把鼻尖上的汗珠，余光看見女孩子沿著桌面推來的一大盒巧克力。
德芙的。
還是七夕?？钚男蔚哪欠N。
謝淼意味不明地抬了抬眉。
“隔壁班有個女生送你的?！毙靾悎愓f，“不知道叫什么，頭上夾著一個紅色發(fā)卡?！?/p>
謝淼沒接，落在課桌的指尖輕輕叩了兩下，聲線清潤干凈：“你是不是沒去吃午飯？”頓了頓，又問，“你現(xiàn)在還愛吃巧克力嗎？”
兩人之間有幾秒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安靜，而后徐垚垚點了點頭：“愛吃?！?/p>
謝淼反手將巧克力推回她面前：“那你幫我吃掉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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