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劉念在屋里焦灼不安地等著那少年。他回到家里,慢慢冷靜下來,開始思考。他在想自己把孩子叫過來,要跟他說什么?說我是你父親的好朋友,我聽說你家里長輩都去世了,所以之后就由我來照顧你吧?那怎么解釋自己這么多年都對他們不聞不問?還是說我最近才知道你的消息,還不容易找到你,我希望能替你爸爸照顧你?思來想去,昨兒一夜都不好睡,今天整個人迷迷糊糊地。
就在他左右為難時聽到敲門聲,劉念頗有些緊張地打開門。闖入視線的并不是一個,而是一群,痞里痞氣的少年。他們推門而入,完全無視劉念的存在和神情,如此理所應當,如此理直氣壯,彷佛進入的不是一個陌生人的家,而是一個公共廁所般自在自得。
約有二十人左右,全是十幾歲的少男少女,最小的那個估計才十二歲,最大的那個留著兩撇淺淺的胡渣,一臉傲視的模樣,儼然是他們的領頭老大。他們視若無人般入侵,分別找到令自己舒服的位置,躺在沙發(fā)上、坐在地毯上,打開劉念的電視機、電腦、音響,打開冰箱拿出所有可以吃的東西和飲料,打開酒柜,自取自用,彼此分享,并在震耳的音樂聲中各自搖擺。
帶頭的那個領著身型略強壯的幾個在巡視他們的領地,進門后從客廳到書房、臥室、廚房,一邊自言自語,一看到這個地址,我就知道住在這個高檔小區(qū)里面家里東西肯定不錯,嗯,你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啊。
劉念從一開始驚訝到不敢相信,隨后恍然大悟,心里現在已經麻木了,由著他們去吵鬧、去搶劫。他們一部分在自娛自樂中狂歡,一部分在有條不紊地搬走劉念的電器、酒、家具...只要他們看上的、能搬走的。劉念就冷漠地看著這一切,彷佛這不是他的家,不是他生活的世界。
他們即將搬空時,少年才出現,帶有一絲頑皮和得意的俏皮,對劉念說聲,謝謝款待。劉念看著他,看著那張肖似的臉龐,想起那個深愛的人,冷漠的眼里充滿了心疼和難過。但他們已經浩浩蕩蕩的結伴而去。
劉念坐在地上,呆滯地看著滿地狼藉,心里感到一點兒荒涼和空洞,覺得他們似乎把自己的過去也打包帶走了。
劉念是從事IT行業(yè)的,他習慣以計算機語言程序化的方式思考世界,甚至覺得人這個機體運行也是符合編程邏輯的?;蚶镌O定你看到清瘦帥氣的人會荷爾蒙分泌、腎上腺素激增,所以凡是遇到同樣類別的人,你就會臉紅心跳、緊張不安,會想要接近他、觸碰他。就好像是基因設定了一個叫愛情的循環(huán)條件,一旦長相、舉止或者只是感覺滿足條件就會陷入情不自禁的無限循環(huán)中。所以自己逡巡不前地心里守著周自行這塊自留地,不是因為曾經有多么深愛,只是因為他剛好符合“愛情”這個條件設定里。
遭遇入室搶劫后,劉念默默清理自己的家,像是一片秋收后亂糟糟的麥地,而劉念在做自己情感上的拾荒者。他把家中必備的設備:墻上的鬧鐘、冰箱、酒、自己和曾經戀人的相片……一件件重新擺置好,就當是給自己換了一次血。
劉念畢業(yè)后做了幾年程序員,后來開始做項目經理帶開發(fā)團隊,現在年齡已接近不惑,他自己開了一個軟件開發(fā)公司,聯絡項目,做做社交,倒也是難得有機會這樣從內而外的打掃自己。一邊做著瑣碎繁雜家務,一邊心里不時回想起與周自行的點滴。
他們在寢室第一次見面,倆人就一見如故,有一種冥冥之中感應到彼此的默契。劉念性格略微固執(zhí),但是認真負責、穩(wěn)重靠譜;而周自行則是整天一副順其自然得過且過的模樣。通常是劉念做計劃:去圖書館、去球場、去參加活動…而周自行就負責點頭一起去。平日里兩人都是同出同進,在學校里形影不離。有一個周末去近郊野營,倆人晚上住一個帳篷。劉念醒得早,睜開眼看到周自行近在咫尺的睡臉,毫無防備地被擊中,心跳突然就慢了一截,隨后又緊緊追上來。自此,劉念就有了執(zhí)念和妄想,第一次體驗到愛情對一個男孩苦苦的折磨。
兩人確定戀愛關系的那一天,是在學校度過的第一個元宵節(jié)。他倆約著看完煙火,慢慢悠悠地往宿舍走,一路上歡慶春節(jié)掛上地彩燈撲閃著靜謐甜美的氣氛。走著聊著天兒,劉念玩笑似的來一句:
“欸,我們這樣搞得好像談戀愛一樣?!?/p>
“怎么,我終于轉正了嗎?”周自行拉過劉念的手,一臉雀躍歡欣的笑容,眼里映著的是璀璨燈光,和劉念羞赧的臉龐。
初戀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無法忘卻無法抹滅的存在,是那樣一個人激活了你心中某個隱秘角落,而他也就代表著能進入到那個空間里的鑰匙。劉念從成長到成熟,認識自己接受自己,也接受和失去過來自他人的愛情。周自行對他來說,就是情感啟蒙這樣一個里程碑式意義的存在。
劉念不是從家境優(yōu)渥的環(huán)境里走出來的,自己擁有的東西其實很少。因為難得,所以更加彌足珍貴。年少時光,有那么一個人照亮過自己的生命,讓自己有了喜怒哀樂,是一種幸運。
收拾完屋子,劉念突然有一種極度疲憊之后的滿足感,癱坐在沙發(fā)上。此時門鈴卻響了。劉念的身體處于慣性狀態(tài),起身開門,詫異地看到那少年,雙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斜偏著頭,痞痞地笑著打招呼:“你好”。只有他一個人,劉念讓他進了門。他好像對這樣一張臉說出的話,完全沒有拒絕的設置,沒有說不的能力。
少年進門后周圍打量了一下,毫不隱瞞地表達他現在需要錢。劉念呆滯了許久的腦袋終于又活過來了。他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怒火,被搶劫搬空房間時都不曾這么生氣。含著心疼和失望,然而壓抑著沖出嘴邊的卻是:先去洗澡吧。
少年洗完后進入臥室,看著劉念走進,在他身邊躺下,躲閃地眼神里略微漏出些緊張。劉念覺得頭暈目眩神迷,這個身軀、這個面容、這個少年,與多年來自己夢境中纏綿的人重疊。他手指慢慢描畫著少年青春活力的軀體,滿含著自己不知道的虔誠,把自己的全副身心、一腔柔情都注入到這場繪畫里。他的愛,從心里溢出來,從身體里不斷散發(fā)出來,而他的少年,就在他身邊。
劉念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年少時的夢,像是跋山涉水最終抵達內心的圣地,又像是歷經萬千曲折尋到了一絲光明,內心安寧祥和,沉沉入睡。
少年在劉念入睡后起身離開,從他的錢夾里拿了幾張鈔票后離開。
白天的睡眠畢竟不像夜晚綿長,劉念睡了沒多一會兒。他拉開窗簾,看著外面沐浴在金黃陽光下的城市一角,心里突然有了安慰和力量。就這樣吧,就當一切都從頭開始,好好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