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很少跟我說起我的爸爸，更少跟我說起我的媽媽，關(guān)于爸爸的死，我的出生，媽媽的離開都是來自于街坊四鄰的閑言碎語。奶奶總說，世上有了她和我，我們相依為命，可是卻也在某一天突然拋下我獨自一人。我那時十歲，沒有親屬接收，我就在社區(qū)的安排下進了福利院，遇到了比我大五歲的寸頭。寸頭一開始想要給我吃點兒苦頭，可能看我逆來順受比較聽話，也不作過多刁難，我就跟著他們混天混地、干起小偷小摸坑蒙拐騙的行當。可能我長相比較純良，別人容易相信，一般情況下我都是作為引子，給人指錯路，借機搶劫一番；跟人搭話，團伙趁機作案等。十四歲時拿到戶口本辦理身份證，之后我就沒有再回福利院，謊稱自己在餐館幫工，其實是跟著寸頭鬼混。他們精壯些的都成了幫派的護衛(wèi)隊，我這幾年光長個兒不長肉，無奈只好繼續(xù)作引子。

那天周五，一般周五周末車站上人流較大，收獲較多。我們還是像往常一樣，走走停停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尋找容易下手的綿羊。有個胖胖的巡警死死盯著我們，不好下手，老大讓我們都散開，單獨行動。我一個人慢悠悠閑晃，卻感覺依然有人跟著我。多年來的工作經(jīng)驗，這點警覺性還是有的。

我到了出站大廳，下了樓梯，快速躲進樓梯背后，果然看著一個中年男人追在我背后。他穿著一身西裝，手里提著公文包，轉(zhuǎn)著圈地四處搜索。原來不是警察，沒有一點追蹤人的技能，應(yīng)該只是一個看起來有點兒油水的綿羊。我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他眼里有一絲驚訝。當我開口一次500，他卻一副想說什么又沒有開口的樣子，匆匆忙忙掏出筆和紙，寫下自己的地址塞進我手里，讓我去找他，然后就臉色蒼白地走了。真是個奇怪的男人。

第二天，寸頭帶著整個幫派過去“搬家”，他們先去了，我在樓下。他們非常順利的進屋，毫不費力地搬走一切可置賣的東西，只要能搬動和裝下。他們有說有笑的下來，說著那個男人呆若木雞和任人宰割的模樣甚是好笑。我突然好奇，就跟著上去看看。他看到我，木訥的眼里一下子充滿了悲傷，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他是在為我，而不是他損失掉的財物難過。他的眼神，就像奶奶偶爾看著我的樣子。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

過了幾天，我漫無目的地一個人閑晃，卻無意識中到了那個男人的家附近。我心想上去碰碰運氣吧，掙點兒錢才好交差。他打開門后，臉上又露出驚訝，我鎮(zhèn)定自若地進門，跟他說起這門生意。他又露出那種讓人看不懂的神色，讓我先去洗澡。

我赤裸著躺在床上等他，這種事我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經(jīng)常做，畢竟沒有過什么好的感覺，居然還有一絲緊張。他躺在我身邊，手掌溫熱，輕柔地撫摸我，像是一個母親在撫摸懷里的嬰孩。這樣的溫柔備至，讓我感到疑惑而心里慌張，這不像是一場交易，而像是滿含著情誼的表白。結(jié)束之后，我拿了錢，倉皇不安地走了，這種莫名的動情，讓我覺得有點害怕。一個很少擁有什么東西的人，面臨著這種可能讓自己期待又失落的東西時難免會產(chǎn)生的害怕。

那幾日，我都在想那個溫柔又陌生的男人，他讓我想起了奶奶，甚至聯(lián)想到了愛。我不由自主的又來到他家，嗯，畢竟他人很好，而且，老實說，挺帥的。我越來越輕車熟路地去浴室，去床上等他。他似乎比上一次更加溫柔，濕熱的嘴唇不斷輕吻著我，我覺得自己才是被服務(wù)的那個，心里充滿了被愛的感覺，身體也舒服極了。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像是回到小時候，被阿婆懷抱著講故事的感覺，愜意又放松。我居然有一種陪他一直一直睡下去的愿望。心里卻再次敲響了警鐘，這不過是一個提供幫助的客人，我不得不時刻提醒著自己，極力克制自己沉溺于溫暖的渴望，依舊起身拿上錢離開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感受到了從未曾感受過的孤獨和寂寞。一路上冷冰冰的，而我向往的那張溫床離我越來越遠。

我想他了，第三次去找他。他哪兒來的那么多柔情，還是對每一個床上的人都這般溫存？他竭盡溫柔，讓我越來越舍不得，就算他不是愛我，也一定特別愛我這副身體。我心里充滿了幸福，卻也說不清楚有一點兒淡淡的失落。我總覺得是他的難過傳染給了我，我甚至想做的更好一點，讓他更開心一點。

終于我留了下來，陪著他一起入睡。睡了一會兒，我就被餓醒了。他在旁邊，發(fā)出熟睡時輕微地呼吸聲，我不忍打擾他。自己悄悄起床，到廚房找點兒可以吃的東西。他大概還是被我吵醒了，沒一會兒就到客廳，看到我在廚房瞎忙活，臉上充滿寵溺的表情，走到廚房，做了我們的晚飯。老天，這種家庭般的溫暖真是讓我欲罷不能難以割舍，我寧愿跟他在一起，一直一直這樣下去。

第四次我來找他，他看到我，臉上卻越加悲傷。他告訴我兩個少年的愛情故事，我終于明白他的柔情都是從何而來，而他的悲傷又是因何而起。我突然覺得心疼，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得不到他的愛了，但偏偏自己感覺越來越愛他。也不知是愛他，還是愛上他的愛。

他承諾要照顧我，為我布置了一間臥室，要成為我的一個長輩而不是情人。我感到難過，可是找不到方法化解。生活為什么總是這樣呢，如果最后的結(jié)果都是失去，我寧愿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像這般感覺心里被挖了一個大洞，真的好難受。

夜晚我躺在陌生的床上翻來覆去，好不容易入睡，卻被雷鳴電閃驚醒。我害怕極了，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我需要他。我沖到他的房間，緊緊抱著他。十幾年前，他要為我父親負責，如今他要為我負責，我需要的是他的愛。我開始對他撒嬌，我害怕，我怕自己一個人，我愛他我怕失去他。他也是愛我的，我相信，不然不會擔心傷害我。既然我們彼此相愛，就不應(yīng)該疏遠和隔離，不應(yīng)該各自難過。

那晚我們相擁而眠，我覺得他已經(jīng)放下了對我的包袱，而我也終于敞開了自己心扉，我們成了一對真正的情侶。清晨，早飯時候我跟他講了我的事兒，以及拿回證件的計劃。他一臉不放心，我卻心里充滿了勇氣，因為有他在，就理所當然的覺得什么都不怕了。他說兩個小時就去廉租旅館接我，以防萬一。

我出門走到樓下，感覺全身充滿了力量和朝氣。無意識的回頭望向他家陽臺，居然看到他正注視著我，那時候心里像是抹了一層蜂蜜，甜的快飛起來。我一邊笑著沖他揮手告別，一邊倒退著遠離他的視線。雖然隔得比較遠，但我能感覺的他充滿愛的溫柔向我傳遞過來，這一次終于不再悲傷。

事情果然不能順利完成，我被逮著綁起來，塞到了小屋了。我用力蠕動著一點一點挪到門邊，嘴被封住，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發(fā)出咿咿唔唔的聲氣。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快耗完了，終于聽到走廊間傳來敲門聲和他的呼喚。我用頭敲著門，發(fā)出聲響引他過來。他把樓層管理員帶過來開門，我得救了。他迅速解開我，攙扶著拿回身份證，帶著我快速離開。

在一片警笛聲里，我知道過去的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眼前是閃爍陽光的大地，身邊是溫柔體貼的戀人。

我終于得到了自由，而且得到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