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的鼓鐘聲緩慢而有力地回蕩在云深不知處,宣告著今天的聽學(xué)告一段落。藍啟仁前腳剛走,聶懷桑就撲倒了前面:“江兄江兄,筆記借我……”
還沒等聶懷桑說完,魏無羨眼疾手快地搶過江澄的書,嘻嘻笑道:“對不起懷桑兄,先到先得。”說著毫不客氣地用屁股把江澄頂開,把他的半邊席子霸占去了:“江澄給你師兄讓個座。”
江澄沒防備,身子一斜差點滾一跤,一只柔軟的手扶住了他,不至于讓他東倒西歪姿勢難看地摔在地上。藍琬一手扶著江澄的肩,一手把自己的筆記遞給失落的聶懷桑,道:“懷桑兄你抄我的吧?!?/p>
像落水的人見到救命稻草一般,聶懷桑眼里又閃出了希望的光彩,千恩萬謝地接過來,跑到自己位置上開始奮筆疾書。
江澄傻傻地盯著藍琬扶在他肩膀上的柔荑,臉色緋紅。除了他娘虞紫鳶和姐姐江厭離,根本沒別的女子敢碰他的肩膀。藍琬收回了手,對他莞爾一笑,靈動的眸子彎成了兩彎月牙,長睫閃動,唇邊漾起兩個淺淺的梨渦。一瞬間驚艷了少年的眼眸。江澄登時心里好像漏跳了一拍,慌亂轉(zhuǎn)頭避開她的目光。
“你這個字寫的是什么???”魏無羨吐槽了兩句他的字,剛要把書拿到江澄跟前讓他看,動作卻僵住了。他盯著江澄的臉,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大叫道:“臥槽!你臉紅了?!”
“閉嘴!你看錯了!”江澄矢口否認。
聞言,藍琬和聶懷桑也停下手里忙的事,不約而同地看向江澄。
……特么好想把這個姓魏的一腳踹飛啊……
魏無羨看看江澄,又看看和他貼得很近的藍琬,頓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清清嗓子,道:“藍姑娘啊,你別靠他靠得太近了。這小子就這副德行,像你這種漂亮的姑娘離他太近,他害羞。”
“害羞你個錘子!”江澄立刻就跟燃著了的炮仗一樣炸毛了,“盡胡說八道!”
后桌的聶懷桑都能想象得到江澄此時肯定是面紅耳赤,幫他向魏無羨求情道:“魏兄你就別逗江兄啦,我覺得他都快要以頭搶地了?!?/p>
前桌早已經(jīng)你一拳我一腳地掐地不亦樂乎:
“讓你一天胡說八道!”
“我哪有胡說八道!你本來就臉紅了!不信你問藍姑娘和懷桑兄!”
“我臉不臉紅和你有毛關(guān)系!嚷嚷那么大聲干什么!”
“你小子敢做不敢當(dāng)還打你師兄,該當(dāng)何罪?”
“呸!我倒了八輩子霉了攤上你,我稀罕你當(dāng)我?guī)熜??!?/p>
躲避“戰(zhàn)爭”的藍琬不得不暫時到聶懷桑這來避難了:“他們……是不是經(jīng)常這樣?”
聶懷桑無比贊同地點點頭。
正打鬧時,魏無羨忽然神色一僵,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了。江澄心里深感不妙,偏頭望去,兩道修長的雪白身影踏著清風(fēng)而來,云紋衣衫皆是一塵不染,將二人襯托得面如冠玉。一位眸色深而明亮,溫潤爾雅;另一位眸色淡如琉璃,透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和疏淡。
姑蘇藍氏雙璧,藍曦臣和藍忘機。
魏無羨江澄面面相覷。
完犢子了。
姑蘇藍氏家訓(xùn)不知道第多少條曰:“禁止打架斗毆?!边@下可好,讓兩人一起逮到了。
剛剛還糾纏在一起如同連體嬰兒一般的兩人迅速分開,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席子上,像兩只毛腳蟹。
好在兩兄弟是來叫妹妹一同去用茶點的,并沒有計較他們掐架的事。藍曦臣親切地和他們打招呼,包括藍啟仁和藍忘機都不喜歡的魏無羨,他也是微笑著,好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弟弟一般。
藍曦臣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齡,卻要比同齡人更加地成熟穩(wěn)重,舉手投足間已經(jīng)有了一家之主的風(fēng)范。身為世家公子榜榜首,正可謂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尤其是那微微一笑,如春風(fēng)拂面一般,絕代風(fēng)華。
“唉!我差點忘了,今天白師姐讓我們?nèi)ニ抢锖炔枘?!?/p>
藍琬一拍腦袋,匆匆向他們告別,就撲到了藍曦臣身邊,笑嘻嘻地扯著兄長的長袖子,藍曦臣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魏無羨發(fā)現(xiàn),藍忘機眸子里的寒光在藍琬奔向他時不動聲色地融化了,仿佛怕刺傷了她。
看著藍琬左邊挽一個右邊挽一個,親昵地在他們身邊蹭來蹭去,好像一只調(diào)皮的小貓。聶懷桑哀傷地長嘆一聲,不禁道:“要是我大哥也有曦臣哥哥這樣溫柔就好了,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也行啊……”
魏無羨道:“懷桑兄你怕是忘了你大哥那天提刀攆你的盛況了?!?/p>
江澄補刀:“是你哥拿不動刀了還是你又飄了?”
聶懷桑:“……”
“不過……”魏無羨沉吟著,“傳說藍氏雙璧護妹好像不是假的?!?/p>
“的確,”還在因為是從小被打著長大而默默心疼自己的聶懷桑道,“曦臣哥哥和藍忘機最喜歡藍姑娘了……不過要是我有妹妹的話,我和我大哥肯定也會很寵她的吧?!?/p>
蘭室里的少年們還在閑談,這邊藍曦臣、藍忘機和藍琬已經(jīng)到了清室旁邊的一座小樓閣——浸月閣。
此樓名是藍曦臣親筆題上的,也是冠雪仙子白霜染的住處。藍琬上前輕輕扣了扣古樸的雕花木門,隨著門緩緩打開,撲面而來的茶香混合著檀香,一位恍若謫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站在門口。她也束著抹額,月牙白的長衫上繡著亮銀色的鳳凰紋,襯得她如玉的臉龐更加清麗脫俗。
“白師姐!”藍琬行禮。
女子丹唇一抿,笑道:“等你們好久了,快進來。”
浸月閣處于高處,陽光很容易就灑進來了,透過精致典雅的雕花窗欞,滲進淡如薄霧般的窗紗,斑駁如同碎金一般灑落滿地。細小的塵埃在穿窗而過的光柱中快樂的舞蹈。屋內(nèi),鏤空的精美香爐上縈繞著裊裊輕煙,檀香徐徐溢出,沁人心脾。
待兄妹三人落座以后,白霜染端上了一盤藕粉桂花糕和一壺花茶。茶水從青花瓷茶壺優(yōu)雅的壺嘴中緩緩傾出,流入花色相同的瓷茶杯中,花茶的香魂半空攪著。
“忘機,這是新來的‘碧鴻踏雪’,你嘗嘗如何?”
藍忘機回禮:“多謝白師姐?!?/p>
不等白霜染招呼,藍琬已經(jīng)伸手拿了一塊糕點塞進嘴里。桂花的清香夾雜著藕粉的軟糯,鼻翼里翕動著那種甜甜的滋味。
“師姐,還是你做的糕點最好吃?!彼{琬甜甜地笑,就像那塊融化在嘴里的糕點一樣。
白霜染刮刮她的小鼻子,繃不住笑了:“你個小饞貓?!闭f著又遞給她一塊桂花最多的。
“阿染,”一直沉默的藍曦臣突然開了口,面色凝重,“有什么事嗎?”
他與白霜染從小一起長大,白霜染的一個眼神,藍曦臣就知道她內(nèi)心所想——他的察言觀色一直很準(zhǔn)。
果然,白霜染眼瞼一垂,道:“我姑母又來信了……希望我回千尋塔。”
屋子里瞬間安靜下來,猶如陷入了一攤死水里。
半晌,藍曦臣道:“回去也好?!?/p>
“曦臣!”白霜染秀眉輕蹙,道:“你知道我不想……”
“可你終究還是要回去的?!彼{曦臣打斷她的話,“你是滄州白氏指定的繼承人?!彼穆曇綦m平靜,卻不怒自威。
滄州白氏也是修真界鼎鼎大名的玄門世家,門內(nèi)以女修居多,白氏一族的女孩子個個都出落得冰肌玉骨,風(fēng)姿綽約?,F(xiàn)任滄州白氏宗主白輕音——白霜染的姑母,年輕時美貌名動玄門,現(xiàn)在年齡大了,仍然很有風(fēng)采。白霜染繼承了白家謫仙般的容貌,如今她已經(jīng)年滿十七,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白霜染的母親林玖,是白輕音兄長的正房夫人,家族世代行醫(yī),到她這一輩基本落魄了。白霜染父親在家族的迫使之下又重新娶了一位世家小姐。誰知那小姐表面一副溫柔純善的模樣,卻暗使絆子,想將正房之位占為己有。
十七年前三九天的寒氣逼人的晚上,懷孕的林玖被趕出白家。那時她即將臨盆,這一折騰動了胎氣,在一個寒霜遍地的清晨提前將白霜染生了出來。還好林玖之前為別人接生過,也知道怎樣照顧早產(chǎn)兒,千方百計保住了自己和女兒一條命。她走頭無路,帶著女兒輾轉(zhuǎn)流浪到姑蘇,此時林玖已經(jīng)對白霜染父親徹底死心,和一位尋常人家的男子結(jié)了婚,經(jīng)營著一家小小的茶樓。那男子厚道老實,待白霜染也視如己出,夫妻倆慢慢地將小小的女兒撫養(yǎng)長大。
等到白霜染兩三歲的時候,一天林玖帶著女兒在街上玩耍,偶遇了姑蘇藍氏的家主青蘅君。此時青蘅君的妻子第三胎難產(chǎn),眼看著就要一尸兩命了,可他還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下山尋醫(yī)。林玖一聽,當(dāng)即表示愿意和青蘅君去一趟云深不知處——她知道女人難產(chǎn)是一刻都不能耽擱的。在林玖的幫助下,藍夫人生下了她的第三個孩子——女兒藍琬。
事后,青蘅君為了答謝林家夫婦,又見白霜染長得粉雕玉琢,骨像透出一副靈秀之態(tài),修仙天資極佳,遂收白霜染做了唯一的關(guān)門弟子。白霜染自此也和藍曦臣相識,一起修行。二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哇——”
蘭室外的廊橋上熙熙攘攘擠了一大群少年,他們正在談?wù)摪僬劜粎挼男T軼事,聊著聊著就聊到了藍曦臣和白霜染。兩位榜首人物,又在一處長大,讓人不浮想聯(lián)翩都不行。少年們你一言我一語,東拼西湊地將零碎的片段拼成了上面這個完整的故事。
“難怪白宗主要接回冠雪仙子呢,”一名少年恨恨道,“白伊蘭她娘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燈。”白伊蘭就是那位世家小姐的女兒,白霜染的庶出妹妹。和她母親一樣,天性善妒,小肚雞腸,修真界對她的評價很不好。
在聽到“家族聯(lián)姻”的地方,江澄的眉頭不由地擰了起來。魏無羨看到了,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脊背——這方面,他除了能拍他脊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世人皆知,江楓眠夫婦感情不和睦,而他們不幸的姻緣就是家族聯(lián)姻硬扯到一起的。
當(dāng)然,故事進展不會在江澄的情緒里停滯不前,聶懷桑紙扇輕搖,將下半部分故事娓娓道來:
白霜染十五歲那年,白輕音找到了她,并將當(dāng)年真相告知了青蘅君和藍啟仁。二人聽聞后皆是大吃一驚,連忙喚來林玖求證。林玖見紙已經(jīng)包不住火了,也承認不諱。白輕音帶白霜染回到千尋塔認祖歸宗后,準(zhǔn)備將滄州白氏繼承人的位置交給她,但白霜染并不接受,又回到了云深不知處。
說到這里,好奇寶寶魏無羨發(fā)問:“為啥白霜染不愿意接位???”
聶懷桑道:“魏兄你不知道嗎?滄州白氏的女子一旦當(dāng)了家主,終身都不能出嫁了……后面你懂的。”
看過藍家那本必修的教科書的少年們自然是心知肚明:滄州白氏有一招祖?zhèn)髅丶?,名叫寒冰訣。雖然煉成之后功力大增,但修煉過程及其艱難,風(fēng)險也很大,一不小心走火入魔,會被反噬,冰凌穿體而亡。寒冰訣對修煉之人也極為苛刻,必須是貞潔之身的女子。修煉過程中一旦與其他人雙修,將功虧一簣,若強行繼續(xù)會遭到嚴重反噬,需要上古靈藥炎靈子壓制才行。
不過炎靈子珍貴難尋,大部分人連它長什么樣都不知道,就連藍啟仁親自編撰的教科書里也只是模糊地提了一下,更何況找到它了。
“所以說,一旦白霜染回去繼位,她和藍曦臣不就涼了?”魏無羨若有所思道。
“嗯?!逼渌撕苜澩南敕?。
不過這世上,只有白霜染配的起藍曦臣,也只有藍曦臣配的起白霜染。兩人本來是天成佳偶,卻被命運安排倒一條相反的路上,旁人聽了都唏噓不已,更何況他們自己呢?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澤蕪君來了”,剛剛還在談?wù)撍纳倌陚兞⒖涕]了嘴,左瞧右望。三道雪白的身影穿過廊橋,向這邊緩步而來。
“澤蕪君,藍二公子,藍姑娘。”一干子弟按照前幾天剛學(xué)的禮儀齊刷刷地行禮。雖然有些人姿勢不到位,顯得有些滑稽,但相比以前有了很大的進步。
三兄妹也照例回禮。
抬頭的一瞬間,江澄仿佛看到了藍琬躲在藍曦臣身后向他眨了眨眼睛,藏在兩邊碎發(fā)里的耳朵,竟然有些發(fā)燒了。
天啊,他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