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槽!”江澄脫口來了一句粗話,跌坐在船上,竹竿子也扔在了一邊。
“哈哈哈哈……”
熟悉的爽朗笑聲響徹耳畔,待江澄看清楚船舷上趴著的身影,頓時惱了:“魏無羨!”
魏無羨手腳麻利地爬上船,兩把把披散的頭發(fā)胡亂扎起來,伸手拉了江澄一把:“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看上了藍(lán)琬,準(zhǔn)備在那邊給人家倒插門了?!?/p>
“你滾遠(yuǎn)!”江澄忍住見面就想踹給魏無羨一腳的沖動,抱著胸冷臉回懟:“我像你?。俊?/p>
魏無羨一如既往地攬過江澄的肩,道:“好啦開個玩笑!師姐做了你最喜歡的剁椒魚頭,一大早就在門口等你了。”
江澄顯然不吃他這一套:“你是不是又趁阿姐不注意的時候加料了?”
魏無羨一副準(zhǔn)姑爺見丈人的表情,拍著胸脯發(fā)誓:“絕對沒有!天地良心!”
回到蓮花塢,江澄先是去校場拜見母親虞紫鳶。許久未見兒子,虞紫鳶眉目難得柔和了些,把江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給他整了整衣領(lǐng),照例責(zé)備他又沒有穿厚衣服。待江楓眠回到家,江澄又忙不迭地把青蘅君交給他的信送到父親手里。
“聽學(xué)可學(xué)到了什么?”江楓眠翻看著手里的信紙,問道。
“回父親,兒子研讀了些治家的典籍。”江澄如實回答。
江楓眠看完信,聽了江澄的回答,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家兒子,又問:“聽阿羨說,你和藍(lán)家的三小姐藍(lán)毓徵相處不錯。覺得她怎樣?”
江澄顯然是沒想到父親會突然問起藍(lán)琬,愣怔片刻,才道:“她是個很優(yōu)秀的人,待我也很好,當(dāng)我是知心朋友?!?/p>
江楓眠點點頭,把信收了下去,道:“蓮花塢的有些房舍年久失修,為父近日又收了一些小師弟。住房有些緊張,阿羨把自己的屋子騰出來給師弟們住了,讓他暫時和你一間屋子,如何?”
對于父親的安排,江澄一向言聽計從:“但憑父親安排,兒子這就去收拾?!?/p>
“好,既然你回來了,和你的師兄弟一起帶帶新來的小師弟們。”
“是,兒子告辭?!?/p>
很快,跟江澄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魏無羨覺得,自家?guī)煹軓墓锰K回來后,好像變得和之前不大一樣了。
比如說沒事的時候就看見他經(jīng)常把一只姑娘家用的紫色荷包拿出來看得出神;比如說他老是盯著聽學(xué)時抄的筆記雙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么,耳朵也不靈了,非得讓魏無羨大喊著他的名字他才知會一聲。
師弟小六也察覺到了江澄的不對勁,偷偷地對魏無羨耳語:“二師兄怎么了?讓女鬼把魂勾跑了?”
魏無羨彈了彈小六的腦袋瓜,笑道:“看到?jīng)]?這就叫思春!”
“哦……”小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終于在一天夜晚,魏無羨敲著二郎腿躺在床上。見江澄又對著那個荷包發(fā)呆,魏無羨忍無可忍就一枕頭飛過去了:“哎!你如果思春就去找人家?。χ莻€荷包能看出朵花來嗎?”
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作為和江澄從小玩到大的師兄,以魏無羨的情商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只是這小子死鴨子嘴硬,嚴(yán)刑逼供他都不一定承認(rèn)。
江澄沒防備吃了一記,憤怒地把枕頭扔了回去:“誰思春了?!”
“還有誰?”魏無羨把枕頭轉(zhuǎn)的飛起,眼角眉梢都燃燒著熊熊的八卦氣息“自從你從姑蘇回來,有事沒事就盯著那荷包看,連你師兄我都不正眼瞧了!”
江澄嗤道:“我有正眼瞧過你嗎?”
魏無羨一勾手把枕頭夾在腋下,趴在床上對江澄揚了揚下巴:“哎!你是不是喜歡藍(lán)琬?”
“誰說的?我什么時候喜歡她了?”江澄心里一跳,立刻反駁。
魏無羨嗤道:“那你心虛個什么勁?。柯曇舳冻蛇@樣?”
江澄沒底氣地支吾:“我怎么心虛了?我……我就是凍的!”
這解釋連傻子都不會信的吧,蒙誰呢?魏無羨搖搖頭,笑道:“冷了就趕緊上床睡覺,馬上亥時了。一會兒要是讓你娘抓到了咱倆今天就去祠堂過夜吧!”
除夕夜歷來都是蓮花塢這群小子們最開心的時光。江厭離親自掌勺做了一桌子豐盛的年夜飯,每個人都吃的肚子滾圓滿嘴流油。吃到盡興處,魏無羨打了個飽嗝,提議今年玩點不一樣的,得到了師弟們的一致同意。
胖胖的小五師弟正咬著一只雞腿,含糊不清道:“大師兄,你又有什么新花樣?”
“嘿嘿?!蔽簾o羨賊兮兮地一笑,“我們來畫畫。”
江澄問:“畫什么?”
魏無羨很有氣魄地手一揚:“都跟我來?!?/p>
幾個人離開飯桌,鬧鬧哄哄地進(jìn)了課室。魏無羨讓小六磨好墨,大筆一揮,寫下了一首詩: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這是《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大師兄,你是讓我們畫美女嗎?”小四道。
魏無羨欣然點頭,手一伸勾住了小四的脖子,道:“還是四師弟最懂我。一會我們畫好之后找?guī)熃阍u判,看誰畫的最貼切。贏了有獎勵,輸了要接受懲罰!”
“好!”
師弟們得了指令,立刻回到自己位置上開始磨墨。江澄坐在那,手上磨著墨,腦袋里卻早已構(gòu)思好了。其實在魏無羨亮出題目的一剎那,江澄想起一個人,再也沒有比她更貼切這首小詩。
“二師兄,”后桌的三師弟戳了戳江澄的腰,道:“趕緊畫吧別磨了,墨都快給你磨沒了?!?/p>
江澄這才拿了一邊的狼毫小筆,蘸飽了墨汁,在宣紙上勾勾畫畫起來。誰都沒有注意到,江澄的眼神在著筆的時候,一反常態(tài)變得溫柔起來。
那個笑容明麗令天地都失色的少女,就這樣栩栩如生地出現(xiàn)在他的筆下。自此,日暮蒼山,南國炊煙,江上逝水,湖畔秋波。凡此世間種種,都不及她眉眼。
待師弟們都畫好了,江澄還坐著沒有挪動。魏無羨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帶著師弟們躡手躡腳地靠過去想一睹究竟。
“魏無羨,”江澄突然開口,唬得魏無羨同師弟們一激靈,“你有沒有朱砂染料?”
“我有我有?!毙∷囊笄诘貜淖约鹤荒昧酥焐俺噬希街^想看看他這位“最不開竅”的師兄畫的美人。
江澄倒是沒有遮掩自己的畫,而是換了筆蘸上朱砂,埋頭添上了一簇簇紅梅。小四只看了一眼,當(dāng)場就呆在那,嘴唇微張著,就是不說話。
“怎么了四師兄?”小五推了推呆愣的小四。須臾,小四狠狠咽下一口唾沫,嘆道:“我長這么大,竟不知世上還有如此美人……”
“嗯?”魏無羨聽了也湊過去一瞧,頓時喊出了聲:“哎呦我去!這不是藍(lán)琬兒嗎?!”
“藍(lán)琬?大師兄,你說的就是藍(lán)家三小姐藍(lán)琬?二師兄相好那個?”小四不可置信道。
聞言,江澄幽幽抬起了頭,對著小四怒視:“誰相好?”
師弟們平時被虞夫人瞪怕了,江澄的眉眼又和虞夫人及其相似,所以很多時候他們不聽話,還得靠江澄震懾。見江澄瞪他,小四縮頭縮腦地鉆到魏無羨身后:“大師兄……”
魏無羨護(hù)著小四,對江澄道:“行了你畫完沒?趕緊的!”
江澄筆一擱:“完了?!?/p>
這下一群人“呼啦”全圍上去了,都想目睹傳說中姑蘇藍(lán)氏的三小姐是何等姿色。江澄如臨大敵似的趕緊用手護(hù)著,道:“你們看歸看,別摸花了?!?/p>
彼時江厭離從廚房出來,見餐桌旁空無一人,不免奇怪,又聽見課室里吵吵嚷嚷的,還以為誰又闖禍了,遂趕了過來。見一群小子們一窩蜂圍在江澄的桌子旁,道:“你們都看什么呢?飯也不吃了。”
“師姐!”魏無羨一躍而起,搶過桌子上的畫就朝江厭離飛奔過來,“你看你看!這個就是藍(lán)琬兒!”
“魏無羨!”江澄緊張得就跟彈簧一樣從席子上跳起來,“你別給我弄壞了!”
上次去云深不知處照顧江澄時,藍(lán)琬剛好去長安夜獵了,江厭離不曾見過她的面,對于這位藍(lán)姑娘也頗為好奇。如今見有畫像,就從魏無羨手里接過,仔細(xì)欣賞起來。
畫中正是大雪紛飛的隆冬景象,朱砂點綴的一簇簇紅梅如火燦爛地燃燒著,眾星拱月般簇?fù)碇虚g巧笑嫣然的少女。少女面容生的及其秀麗,眸明萬水,眉黛千山,懷中也抱著一束鮮紅的梅花,襯得她更加明麗可人。
“這是阿澄畫的嗎?”江厭離小心翼翼地捧著這幅畫,生怕把畫上的少女弄疼了似的。見江澄紅著一張俊臉默默地點頭,江厭離也禁不住打趣道:“果然是個美人,難怪我們阿澄連昏迷時也念念不忘呢!”
“阿姐!”江澄整個人都快縮到地縫里去了。
“哈哈哈哈……”課室里傳來少年們爽朗的笑聲,伴著漫天飛舞的雪片揚揚灑灑地鋪滿了蓮花塢的房頂。門口掛著兩只大紅燈籠,白雪在燈籠的掩映下微微透出點橙黃,看著十分溫暖。
轉(zhuǎn)眼間,又是盛夏時節(jié)。
蓮花塢坐落于云夢大澤的邊緣,周圍的人家除了漁獵,還在湖邊屯田種植荷花。待天邊的那輪火熱的金色車輪慢慢悠悠地滾到頭頂,蓮花塢早已是一片碧波蕩漾。純凈婉約的幽蓮悄然綻放,蓮塘里滿溢著清甜的蓮香。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晌午,太陽明晃晃地掛在碧空如洗的天穹,夏蟬停在試劍堂外的老柳樹上聒噪得正歡。突然,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從內(nèi)堂里傳來,幾個半大的少年打著赤膊瘋了一般奪路而逃:
“快走快走!師娘來了!”
“哎呦!三師兄你踩到我手了!”
“魏無羨!我衣服讓你弄哪去了?!”
“你瞎呀不就在你腰上掛著嗎?!”
旋即,老氣橫秋的森寒女聲從長廊里遠(yuǎn)遠(yuǎn)而來:“我說這一個個都跑到那里去了……魏嬰!江澄!你們都給我滾回來跪下!”
聽見母親罵了,江澄趕緊把扎在腰上的衣服囫圇往身上一套,跟著魏無羨帶著師弟們一口氣奔到碼頭上,跳上岸邊的小漁船。
“還好跑的快,”魏無羨趴在船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要是再晚點,我們恐怕就是被紫電給抽出來的?!?/p>
江澄劃著船也不忘和他斗嘴:“請把‘們’字去掉謝謝?!?/p>
“我們還回的去嗎?”小六用手搭涼棚遠(yuǎn)遠(yuǎn)向蓮花塢的方向眺望過去,“天氣這么熱,我可不想在這破船上過夜?!?/p>
小五拍了拍小六的腦袋,道:“沒關(guān)系,有師姐在呢!只要綠豆蓮子湯出手,師娘就算再大的火也能給她澆滅了!”說著還咂了咂嘴,回味起綠豆蓮子湯的味道來:“師姐做的湯真是好喝啊……”
看著小五圓滾滾的肚子,小六嗤笑:“五師兄你就知道吃!”
八月的太陽甚為毒辣,少年們一人掐了一柄荷葉頂在腦袋上,嬉鬧著從這片湖劃到另一片湖??诳柿司碗S手就折下那鼓囊囊綠生生的蓮蓬剝開,鮮嫩多汁的蓮子滑進(jìn)嘴里,嚼的滿口清甜,身上被太陽炙烤的刺撓的感覺頓時緩解不少。
魏無羨哼哼唧唧地唱著云夢有名的民謠《漁舟唱晚》。他歌唱的是可以的,就是不愿意認(rèn)真唱,要么改詞要么故意跑調(diào),好好的歌到他嘴里就面目全非。一聽這“魔音貫耳”,眾師弟們紛紛捂住耳朵,嫌棄道:
“大師兄你且住口!”
“好好唱它不香嗎?”
“你牙疼還是頭卡門縫里了拔不出來了?!”
“啊救命我都快忘了原調(diào)是啥了……”
很快這幾聲抱怨就變成了拳腳動作,江澄帶頭給魏無羨的脊背上來了一掌,其他師弟們心照不宣地蜂擁而上,準(zhǔn)備一起把魏無羨扔下去。魏無羨當(dāng)然看得出來他們想要干啥,但一個對五個明顯落于下風(fēng),于是就拼了命地掙扎。推推搡搡間,小船重心不穩(wěn),霍的翻了個肚皮朝天。
六個人無一幸免地全掉下去了。
江澄浮上水面,一把扯掉頭頂?shù)乃荩瑢χ鴰煹軅兒掼F不成鋼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三師弟一本正經(jīng)地糾正:“是同歸于盡!”
魏無羨靠在船頭,瀟灑地勾勾手指,挑釁道:“來啊來??!就算你們五挑一小爺我也不怕!”
話音剛落,六師弟看他的眼神忽然就變了,一頭鉆到了離他最近的江澄身后,哆哆嗦嗦地指著魏無羨,道:“大師兄,小心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