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夢蓮花塢,大廳。
江厭離送上茶,瞟了一眼坐姿端正無比的藍琬,回頭望望癱在椅子上東倒西歪的魏無羨和江澄,又瞄了一眼主座上面色陰沉的母親,警示性地輕咳一聲。江澄和魏無羨得了暗示,趕緊挺直脊背坐好。
虞紫鳶問:“藍姑娘現(xiàn)在可否與我細說?”
藍琬點點頭,道:“眾所周知,邪祟的形成要有天時地利人和,像這種大型邪祟的形成條件更是苛刻。我姑蘇藍氏管轄一帶民風淳樸,甚少有橫死之人,地利人和不符;其次,普通冥鯢形成至少在十年以上,而毓徵所殺的這種大型冥鯢形成至少需要上百年,天時亦不符。”
“會不會是和水行淵一樣是從別的地方過來的?”魏無羨舉手發(fā)問。
藍琬道:“我們初步判定是從滄州萬鬼淵過來的,滄州白氏的卷宗中也有過類似的記載。但,這種冥鯢是徒有其表,實則殺傷力并不大。若是修煉了上百年的冥鯢,恐怕我姑蘇藍氏傾全宗之力也是徒勞,怎可是我輕易能拿得住的?!?/p>
江澄接話:“我在書中看到過,冥鯢道行越高,體色越紅。這只冥鯢雖然個頭大,體色卻是低階冥鯢所呈現(xiàn)的黑色,如此說來……”說到這里江澄也發(fā)現(xiàn)了問題,和魏無羨對視一眼,道:“這邪祟應該是短時間內(nèi)迅速形成的?!?/p>
虞紫鳶聽小輩們東一句西一句地分析,沉聲道:“是魔化的冥鯢?!?/p>
聞言,連江楓眠也吃了一驚,忙問:“何為魔化?”
虞紫鳶不緊不慢地解釋道:“魔化乃是上古禁術之一,將邪祟或還未完全形成的邪祟短時間內(nèi)催化成體積更大或能力更強的同體。該禁術邪門至極,本是上古魔界為進攻其他五界使用的卑鄙手段,后來魔族被滅,該術失傳。近日我眉山虞氏探得溫若寒正在大規(guī)模搜集上古殘卷,這冥鯢大概是岐山溫氏自己煉制的邪祟?!?/p>
消息如平地驚雷般炸響在每個人的耳朵里,江澄霍的一下站起來:“阿娘,你說的是真的嗎?”
江楓眠皺眉道:“修真界向來以除邪為己任,岐山溫氏怎可如此荒唐?”
虞紫鳶冷笑一聲,語氣毫不遮掩地表現(xiàn)出對岐山溫氏的諷刺:“溫若寒想統(tǒng)領修真界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此算來,定要先削弱各個門派的勢力,再逐個擊破。他們會派出魔化的邪祟擾亂各家,趁我們不備,再一網(wǎng)打盡。”
真是太卑鄙了!
藍琬秀氣的眉頭擰成了麻花,回想起這一向姑蘇發(fā)生的怪事,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碗,嚴肅道:“不久前溫若寒邀請我叔父去溫家商議稱霸修真界一事,叔父斷然不肯與他同流合污??磥頊厥弦呀?jīng)展開報復了?!彪S即起身又向江楓眠行禮,道:“是晚輩過失,多有冒犯,毓徵這就去將那邪祟斬殺,還云夢一個太平。”說著一把撈起案幾上的痕霜就往外沖。
“小藍姑娘,”江楓眠哪能讓她一個小姑娘以身犯險,急忙喚住藍琬,道:“事已至此,單憑你一人之力恐怕也有些困難,我云夢江氏愿助姑蘇藍氏一臂之力。”
“這……”藍琬遲疑了,兩道秀氣的遠山眉緊緊索起來。她心如明鏡,若是讓溫家知道江家?guī)椭{家除邪祟,就很有可能會被懷疑江藍兩家結盟。如此一來,溫家怕是會把矛頭指向江家,那么蓮花塢也會不得安寧。
她不想連累任何人,尤其是江澄。
正在她左右為難的時候,少年熟悉的聲音從一邊傳來:“藍琬,我們和你一起去?!苯巫叩剿媲?,眼里流露的懇切令藍琬實在無法拒絕。魏無羨也收起往日嬉皮笑臉的表情,無比認真對她點點頭。
虞紫鳶杏目里波動著陰晴不定的光彩,對江楓眠道:“你想好了?確定要幫藍家?”
江楓眠有些不明所以,道:“三娘這是何意?”
虞紫鳶說話向來直沖,見江楓眠不懂她的意思,也不顧藍琬在場,扯了扯嘴角,道:“你這一出手無疑是讓溫家懷疑我們與藍家有結盟之意。到時候溫家針對起云夢江氏,可別怪我沒提醒你?!?/p>
聞言,江楓眠臉色沉下來,須臾道:“我自有分寸?!?/p>
長輩們的談話,底下的少年們聽的分明。藍琬自小聰慧,當然明白虞紫鳶的意思和自己所顧慮的一致。思量再三,她下定決心,勉強提著唇角道:“多謝啦,只是這是我家的爛攤子,你們就別來趟渾水了?!?/p>
藍琬轉(zhuǎn)過身,對江楓眠施禮:“江宗主好意,毓徵心領了。但這本是鄙宗事務,而且很有可能是岐山溫氏下的圈套,毓徵不想連累任何人。況且毓徵已將冥鯢重傷,對付它,我一人足矣?!?/p>
“那怎么行!”江澄情急之下抓住藍琬的手臂:“你一個女孩子多危險!”
“行啦!別瞧不起人??!”藍琬握住了那只箍在她手臂上的手。從江澄手心里傳來的溫度讓她安心不少:“我追了它這么久,要出事早就出事了?!?/p>
見藍琬不答應,江澄又轉(zhuǎn)向父母:“阿爹阿娘!我們出手幫幫她吧!”
魏無羨就直接對江楓眠道:“江叔叔,要不要幫忙您給個準話吧!”
孩子們都長大了啊……江楓眠從心底嘆了一句,問道:“阿澄阿羨,你們想好了嗎?”
“想好了!”少年們堅定的聲音鏗鏘有力地回蕩在大廳里。
雖然說那冥鯢被藍琬打了個半殘,但免不了有異變的可能性,少年們再三商量,制定了詳細的追捕計劃。眾師弟聽說此事,也一個個摩拳擦掌,主動請纓表示愿意幫助藍家除祟。 待計劃制定妥當,已是太陽西斜。少年們草草扒了幾口飯,就整裝出發(fā)了。臨走時,江楓眠再三囑咐安全問題,要他們不能硬來,敵不過就發(fā)援助信號。虞紫鳶雖然明面上沒表態(tài),但還是托侍女銀珠把紫電交給江澄。這一點江家的小子們都心知肚明:虞夫人表面上看著不通情理,其實還是很擔心他們的。
藍琬之前設法在冥鯢身上下了追蹤咒,很快就發(fā)現(xiàn)它棲息在蓮花塢附近的樹林里。那片樹林經(jīng)常有邪祟出沒,曾一度是江家的圍獵場。魏無羨他們對那里也甚為熟悉,不費吹灰之力就繞了進去。
天光緩緩暗淡下來,綺麗的晚霞落在平靜的長川中,漁舟緩歸,鳥雀歡語。云夢一帶的景色清新自然,藍琬望著大澤茫茫無際的寬闊水域,若不是有心事煩擾,定要好好欣賞一番。
進入樹林后光線昏沉,偶爾有夕陽的余暉穿過樹冠的縫隙細碎地灑落下來。還沒走幾步,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跟毒蛇似的鉆進了鼻腔。藍琬差點干嘔出來,趕緊捂住鼻子隔絕那惡心的氣味。旁邊的江澄也捏著鼻子,俊眉緊鎖,臉色比鍋底好看不到哪里去。魏無羨更是被這一記狠擊熏嘔了,眼眶通紅,這么一看他好像還有點嫵媚……
跑神了跑神了……藍琬使勁搖搖暈乎乎的腦袋,道:“封閉嗅覺?!?/p>
“這么惡心的味道,那家伙一定就在附近。大家小心些?!?/p>
封閉了嗅覺,魏無羨說話有些甕聲甕氣的,他和江澄打頭陣,藍琬和師弟們跟在后面。藍琬個頭比他們兩個都矮了大半截,兩人跟兩座山似的擋在她前面,視線被遮得嚴嚴實實。走著走著,江澄突然停了下來,藍琬猝不及防撞在他背上。還不等她發(fā)表內(nèi)心的疑問,江澄轉(zhuǎn)過身捂住了她的眼睛。
“相信我,”江澄抑制不住嘔了一下,有些艱難地開口,“你絕對不會想看的。”
與此同時,驚天動地的干嘔聲炸響在耳邊。藍琬的眼睛被捂著,黑漆漆的啥都看不到,又著急又好奇,努力扒開江澄的手瞄了一眼。江澄眼見著藍琬白皙的小臉皺成了包子褶,強忍住要嘔吐的沖動,又重新拿起他的手擋在眼前:“你還是幫我擋著吧,我緩一會先?!?/p>
樹冠破了一個大缺口,殘陽余暉不偏不倚就落在了那只娃娃魚身上,它開膛破肚地在樹林里斜躺著,顯然是沒了生息。它從頸部到腹部劃開了一條大口子,五臟六腑還有胃里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血淋淋的遍地都是。最糟糕的一點,它胃里有一個腐爛得面目全非的大肚子女人,肚子里的胎兒都掉了出來,和胎盤糊在一起傻傻分不清楚。
“我的……親娘嘞!”魏無羨把下午僅喝的那點粥吐了個干凈,可還在一個勁地嘔,虛脫道,“我……感覺把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吃的最多的小五是最慘的,扶著樹嘔吐到站不起來。江澄和藍琬終是沒能忍住,加入了嘔吐大隊,見狀魏無羨立刻腳步虛浮地跑過來給他們拍背順氣。
百年難遇的重大惡心場面,讓這群倒霉孩子撞上了。
待胃里的驚濤駭浪平息一些之后,小六終于開口找回自己的聲音:“它這個樣子算是歇菜了?!?/p>
“不是吧,”小四被小六攙扶著,還是沒眼看那東西:“咱們白來了?”
藍琬蹙著眉頭思量須臾,否定了小四的猜想:“不會那么簡單?!闭f著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敏捷地繞過那些花花綠綠的貌似是腸子的東西靠近娃娃魚,亮出弦絲手鐲,接口處的寶石正好當照明工具,在它身上仔細探查。
眾師弟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藍姑娘真的是女中豪杰……”
魏無羨和江澄兩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自然是不想被藍琬這個小姑娘輕易地比下去,也強忍心中的抵觸感躍到藍琬身邊。
“你們看,”藍琬指著娃娃魚身上幾處致命傷,道,“這些長的劃傷一頭深一頭淺,而且呈四條分布,應該是什么動物的抓痕?!?/p>
“看這!”魏無羨招呼二人到他這邊,指著娃娃魚的脖頸處幾個大血窟窿。
“這……這是牙???”江澄已經(jīng)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藍琬也不確定地望著那猙獰的血窟窿,甩出幾根弦絲進去探查:“它的頸部基本上被洞穿了,傷口上粗下細,應該是牙印?!?/p>
魏無羨江澄誰也沒心思答話。三人杵在原地,面面相覷,臉色凝重得可怕。
他們都沒見過如此大的牙印。
“大師兄!”三師弟在底下喊,“發(fā)現(xiàn)什么了?”
魏無羨帶頭跳了回來,推了一把小六和小四的肩膀,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撤?!?/p>
“怎么了?”眾師弟不明所以地跟著魏無羨原路撤退。
“這么大個的冥鯢都被殺死了,可見殺它之物絕非善類……”藍琬在后面解釋道。
話音未落,只聽得一聲詭異的響動,好像是什么東西被拖拽起來。殿后的江澄下意識回頭去望,登時驚駭?shù)赝W∧_步:起先放尸體的地方除了一地狼藉,哪還有冥鯢的影子!天光驟暗,藍琬抬頭,不由臉色大變,使勁一掌推向前面小五的后背。
小五長得膀大腰圓,被這么猝不及防地一推,頓時一個趔趄向前撲去,慌亂中不由自主把前面的人都向前擠,帶頭的魏無羨差點就飛出去了。還沒等他們站穩(wěn)腳跟,一聲巨響外加重物砸地時地動山搖的沖擊力直接把幾人都震了個大跟頭,狼狽地滾出好遠。
魏無羨揉了揉摔疼的腰,被接二連三的狀況搞得頭昏腦脹的他又硬生生給眼前的景象駭住了:那只死去的冥鯢不知為何又從天而降,橫陳在路中間。要不是剛剛小五那一推,他們幾個估計就要被壓成肉餅了。
掃視幾圈都沒發(fā)現(xiàn)江澄和藍琬的影子,魏無羨的心瞬間揪緊了。不顧自己發(fā)麻的雙腿,連滾帶爬地撲到冥鯢跟前,焦急大喊:“江澄!藍琬兒!喂!回個話!”
“咳!魏兄!我們沒事!”
另一頭的細弱女聲頓時讓魏無羨懸著的心放下來了。剛剛燃眉之際,江澄抓著藍琬的衣領迅速朝后跳開才幸免于難,但也被濺起的滾滾灰塵嗆得直咳嗽。
“回去的路被掐斷了?!苯瓮求w型巨大的冥鯢愁眉不展。
“怎么辦?”藍琬也垂頭喪氣地拍拍袖子。
“嘶嘶——”
愈來愈近的怪異的嘶鳴聲打斷了兩人的思路。藍琬循聲望去,頓時花容失色:“江澄!你后面有張臉!”
隨即傳來江澄的急呼:“快閃開??!”
魏無羨隔著冥鯢聽見這聲咆哮,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得團團轉(zhuǎn)。抬腳想要越過這個大障礙看看,可腳踝處劇烈的疼痛阻止了他的行動。
特么的,關鍵時刻掉什么鏈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