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誰打了個噴嚏,讓這場鬧劇似的干戈得以鳴金。
天雷浩劫不可抵擋,更不會中斷,卻可以使點兒小聰明,雷云亦是雨云,本質(zhì)差別并不大,霆霓變甘霖,也不是施云布雨水龍王鉆了職權(quán)的空子。
但太上能夠糊弄過去,現(xiàn)下的危機,可真真切切的擺在眼前了,千百年來,也只有魔族被打上了天罰的烙印,但凡敢踏足人間,便要受五雷轟頂之刑。
似錦不免一睨晏和,然而這一睨不要緊,他那顆因為喚雨而耗費神力,此刻尚且還如浪潮般洶涌直跳的心臟,險些給這一眼嚇得驟停。
盧薈被他嚇一跳,分明上一秒還呼風喚雨精神得緊,怎么這會兒跟犯了心悸的短命鬼似的,捂著心口滿頭大汗,忽急忽徐的喘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
“你沒事吧。”
沒成想,盧薈才碰到他,似錦就脫了力般,癱坐在地,眼前斷斷續(xù)續(xù)是黑白交錯的線條和模糊景物的切換,這是成為神祇以后他第一次再感受身體的乏力,一種無形而不可抗的力量在剝奪他意識的主導權(quán),而在墜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使勁抓住了盧薈的手,如同緊緊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必須,必須……告訴太上,那個……那個魔頭,回來了!他回來了!??!
可他終究還是什么都來不及說。
只驚得盧薈猛烈晃著他冰涼的身體,“醒醒!誒!不會死了吧?”
神會死嗎?誰知道?眼前人冰涼的體溫和微弱的脈搏都指向了最壞的結(jié)果。
天外的雨來得急去的也急,烏云散去,圓月高懸。
月光將雨露照得晶瑩,如同一顆顆透亮的珍珠。
似錦的身體也如同那葉間的露珠一般開始變得透明,雨神隨雨而來,也因當隨雨而去,大雨的終結(jié)亦是他的終結(jié)。
他的雙手漸漸變成透明的蹼,臉上也漸漸出現(xiàn)一片又一片淺色的光澤剔透的鱗片。
最后,地上之人完全變成了一尾花色的鯉魚,突如其來的變化令給他把脈的盧薈措手不及,先是震驚后是懷疑,最后竟有點想笑。
就在他想要將這條半死不活的魚從地上撿起來的時候,一道陌生的靈力猛然向他襲來,被他閃身躲過,但地上的魚兒卻也在這一瞬失了蹤跡。
地面殘留的靈力透出紫色的光霧,夢的絲線也因此變得清晰。
風艾卿抓著一根透亮的銀線,朝對面的屋檐指去。
“那邊!”
盧薈了然,騰然凌空而逐,追那消失于屋檐陰影下的影子。
狐妖聞聲提步,攜著風艾卿趕上盧薈的腳步,只余下方才還在說教的晏和,或者說,另一個自稱“孤”的東西,滯于原地,不知所措。
半晌,他忽然回過神來,一雙赤色的眼睛怒目圓瞪,握著云簇的手微微收緊,卻還是點指壓住了眉宇間的一條褶,“孤說了,不要亂跑!”
其實這么操心是有道理的。
離開章山之后,為了給他足夠的滋養(yǎng),這個小仙長確實損耗了太多,體內(nèi)的靈丹漸有了不可控的趨勢,靈力的溢出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而這所引出的結(jié)果便是路遇險阻不斷,雖說實力低微,但處理起來也費在數(shù)量過多,更別說這小仙長還混不自知,到處亂竄,可苦了他在后頭既護人還得尋人,是日夜操勞,殫精竭慮。
跟個看孩子的保姆似的,而且孩子還帶著條狗一起瘋。
那只狐貍不知抽了什么風,前些日子還本座,本座,高傲得不行,沒兩天就老實得跟條狗似的,要多聽話有多聽話,連話都不說了仿佛真的是條套了項圈的狗。
可疑,太可疑了……
但是他不想管。
對于他來說,風艾卿想做什么不重要,他只要拿足他的報酬,早些離開這個被他當做容器休養(yǎng)的少年。
狐妖疾步如風,可離那鬼魅一般的幽影總有那么若即若離。
手中夢的絲線變得透明,這是夢妖留下的蹤跡,這種小妖怪沒什么攻擊力,說起來,也僅僅比那靈體要高上那么一階。
卻沒想到這個小東西竟然也覬覦著不屬于它的東西,什么躲過了晏和的偵查潛入了他的夢,將他誘拐進了這座都城。
夢的絲線如蛛網(wǎng)一般被織成緊密的羅網(wǎng),而迷失其中之人便是一頭撞上蛛絲的飛蟲,越掙扎反而粘得更緊,陷的越深。
抓住了夢的絲線就等于抓住了夢妖的尾巴,它貪婪的將陷阱編織在都城的每一個角落,卻也成了追蹤者最好的地圖,他可以感受著手中絲線的顫動而判斷那只愚蠢的幽靈逃向哪個角落。
如此一來,曾經(jīng)的陷阱成了此時峰回路轉(zhuǎn)的指南針。
現(xiàn)在似乎沒人有閑情逸致去管那只布下天羅地網(wǎng)的小妖怪,甚至為它一番心血最終成了他人嫁衣而感到惋惜。
那如同幽靈一般的黑影最后飄過一座高墻,這里已遠離內(nèi)城,青石板旁流水潺潺。
大門口一幅橫匾上書:瓊花坊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此前如何也尋不到的瓊花坊,竟就這般,無意而又諷刺的出現(xiàn)在眼前。
油紙傘華麗的大紅色彩在月華下似乎浮了一層絨絨的瑩光,映得彩繪牡丹愈加生靈,那一襲深衣的少年聞見腳步,驀地回首,目至來人,不禁欣喜擲聲:“月先生!”
“杏子?”盧薈不掩驚訝 ,“你怎么在這?”
“今夜突遇雷動,鬧得我睡不著,不見似錦,便來尋你,卻見你房內(nèi)空無一人,著實有些憂心,想月先生先前提到過瓊花坊?!毙幼颖犞浑p干凈的杏色眸子,唯叫人瞧見真誠二字,隨即,他開心的笑了:“果不其然,月先生真來這兒了。”
“月先生?”風艾卿咀嚼著這幾個字,看向盧薈, 玉蘇子早已化為稚犬大小,趴在人的肩頭,瞇著眼睛,倒是不顯絲毫違和。
誰知后者只字不提,從袖中取出塊帕子,笑若春風的靠近單純的少年,在他毫無防備之時突然用帕子捂住了他的嘴,可憐這小伙子都沒來得及掙扎,就去夢會莊公了。
這點藥劑足夠他睡到日上三竿。
盧薈扶著杏子靠墻坐下,又覺獨留沒半點反抗之力的凡人不安全,思來想去,拿出了似錦變成魚之前遺留的折扇,輕嘆了聲:還是勉強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