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元元年,賢妃晏氏誕宋仁宗趙禎長女趙徽柔。
夜。
儀鳳閣。
“徽柔,徽柔沖爹爹笑啦?!?/p>
看著趙禎借著夜明珠的光逗弄著搖籃之中的趙徽柔,晏清杳忍俊不禁:“當年宗實出生可沒見你這般歡喜,難不成阿禎還是個偏心的爹爹?”
“也不知怎的,這看徽柔啊,是怎么都看不夠,只覺得哪哪都好?!壁w禎笑著搖了搖頭,用手指輕觸了觸趙徽柔的小臉,“誰讓我的徽柔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子呢?”
晏清杳背過身去,故作生氣狀:“好啊,原來我在阿禎心里是個丑婆娘呢。”
趙禎也是奇怪晏清杳的注意所在,只得好言解釋著:“你是徽柔的娘,能生得出我們徽柔這么美麗聰慧的姑娘,怎么會是一個丑婆娘?”
“徽柔,徽柔。我瞧著,這自從有了徽柔,阿禎眼里便半分也沒了我了?!标糖彖貌⒉幌脒@般輕易放過趙禎,還是言語不饒人,其實嘴角都已是忍不住咧開了。
趙禎也愿意配合著晏清杳的小性子,只道:“好好好,以后,我眼里,除了你,再無他人,就連宗實,徽柔也沒有,可好?”
“你呀!”晏清杳實在是忍不住了,用手輕打了一下趙禎的胸膛,“凈會哄我開心。誰讓你不管我的宗實,徽柔了,你要是敢,瞧我與你不依不饒?!?/p>
趙禎將晏清杳圈在懷里,伏在晏清杳的耳邊道:“好,那我等著杳杳與我不依不饒。”
“姐姐,姐姐,我做了面,你要不要嘗一嘗?”張妼晗突然沖進來,晏清杳連忙推開了趙禎,理了理衣服。
“姐姐?”趙禎挑了挑眉,看向晏清杳,“杳杳什么時候認了個妹妹?”
晏清杳笑道:“當年的那個兔子小姑娘你忘了不成?”
“原來如此?!壁w禎笑著點了點頭,看向面前的小姑娘,皮膚白皙,眉眼如畫,生的一副難得的好樣貌,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著狡黠,配上一身紅衣,艷艷的,看的人心里敞亮,趙禎不由得感嘆,真是一位活潑靈動的絕代佳人。
趙禎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妼晗,我叫張妼晗。”張妼晗的身子依然直挺挺的,毫無要行禮的模樣,這些年,她都是一直跟在纖兒織兒身邊受教導的,也只有無人之時,才會到晏清杳身邊陪著說笑,趙禎,她不是沒見到過,只是每次不是一個背影,就是她躲在一旁的角落里,總之,這般看見一個清晰鮮活的官家,還是第一次,故而張妼晗滿是好奇,一時間倒也是只顧得盯著趙禎看了。
“妼晗,過來?!标糖彖孟蛑鴱垔岅险辛苏惺?,很是驕傲的對趙禎道,“怎么樣?這可是我養(yǎng)出的姑娘?!?/p>
“妼晗?!笔抢w兒急匆匆的趕了進來,“是奴不察,讓妼晗擾了官家娘子?!闭f罷就是拉著張妼晗一路小跑了出去。
“這個張妼晗倒是活潑靈動?!壁w禎笑著道。
晏清杳道:“正是妼晗的這份性子難得,我喜歡她身上的那種明媚陽光的笑容,自從她來了儀鳳閣,這死氣沉沉的屋子都變得有活力多了?!?/p>
“你高興就好。”趙禎復攬住晏清杳的肩膀,又是一室溫馨不提。
屋外。
張妼晗很是委屈:“纖兒姐姐,你拽疼我了?!?/p>
纖兒聞言放開張妼晗的手腕,正色道:“你可知你今日犯了何錯?”
張妼晗答道:“妼晗知道,不應該打擾官家和娘子的。”
纖兒嘆了一口氣:“妼晗,娘子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便是你有了這種心思,也該與娘子明說,過了明路,不該這般,你這樣如何對得起娘子待你的好。”
在纖兒看來,這次的事,無非就是張妼晗長大了,情竇初開,對著趙禎有了心思。
這事要是真的成了,雖然傳出去娘子的臉面不太好看,但畢竟祖制便是如此,后宮的娘子們都會在膝下養(yǎng)上幾個女孩家,為的就是將來給官家做娘子,也好保自己地位無憂。
“我沒有!”張妼晗是難得的強硬,“我沒有勾引官家!纖兒姐姐,今日是官家沒有提前說便來了儀鳳閣,我是做了面想給娘子送一碗,我沒有做對不起娘子的事!”
看著張妼晗眼圈紅了的模樣,纖兒也是心軟了,拿出帕子想要替張妼晗擦干凈眼淚,不想?yún)s被張妼晗一把推開:“我是沒規(guī)矩,也沒讀過什么書,可我明白娘子待我好,若非是當年遇見了娘子,只怕我現(xiàn)在與許蘭笤那些教坊司的人并無不同,這些年,娘子疼我憐我,給我做新衣裳,吃上好的吃食,還教會了我許多道理,我是真的從心底感恩娘子的。官家是娘子的夫君,無論如何,妼晗也是萬萬不會去勾引官家,傷害娘子的?!?/p>
“是我錯怪你了?!甭犃藦垔岅先绱苏嫘膶嵰獾囊环?,纖兒很是愧疚,不應該因為一個紡兒這樣的害群之馬,便懷疑妼晗也是心思不正的。
“不哭了啊?!崩w兒替張妼晗擦干凈了眼淚,欲言又止,“妼晗,我知道你對娘子好,但如果,我是說如果,有朝一日……罷了……”
“纖兒姐姐?”張妼晗顯然是適才哭的猛了,腦子也有些糊涂了,并未聽出纖兒的未盡之言。
“無事,我就是糊涂了。”纖兒沖著張妼晗強顏歡笑,“這面怕是都坨了吧?快去吃吧,折騰了一天,早些休息,明天還要當值呢?!?/p>
張妼晗笑著應了一聲,很是歡喜的退下了,纖兒看著張妼晗的背影,又望了一眼燈火幽暗的儀鳳閣內(nèi)室:“但愿娘子永遠也不會有因為這個用到妼晗的一天。”
永定陵。
“今日見了翠茗姑姑,娘子也該高興了?!笨梼旱?。
晏清杳淡淡一笑:“能出來一趟,我瞧著你可比我高興?!?/p>
“往日里都是纖兒姐姐陪著娘子出來,奴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會不歡喜?”因著纖兒過幾日就要出宮了,織兒便代了她的職,“娘子,前頭就是馬車了,咱們也該回去了?!?/p>
晏清杳卻是道:“不急,咱們?nèi)グ菁酪幌抡芦I太后。”
“娘子,您這才剛出了月子,拜祭章惠太后也就罷了,何苦再來這兒呢?”織兒扶著晏清杳,很是心疼。
晏清杳答道:“我既為了姨母的冥誕來了,也祭拜過了章懿太后,便是斷沒有落下章獻太后之理?!?/p>
“可官家對章獻太后……”織兒及時的住了嘴,“奴失言了?!?/p>
晏清杳瞥了一眼織兒:“章獻太后是官家嫡母,教導官家多年,官家心里尊她敬她,往后這些萬不可再說。”
待一進了內(nèi)堂,見供桌上的貢品單薄得緊,織兒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娘子,這貢品!”
晏清杳淡淡道:“章獻太后靈前,不可放肆。”
其實晏清杳心里也明白,這些年趙禎面上雖對三位太后一視同仁,可架不住底下的人揣摩帝心,便是簡單的一份貢品,也是李蘭惠最好,楊瑩瑩次之,劉娥則是最末。
這些,趙禎不會去注意,可晏清杳卻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著一切,沒有上陳曹丹姝,大約也是晏清杳最后的一點私心,畢竟她已經(jīng)身居高位,若是此事鬧起來,便是曹丹姝這個身為皇后大大的失責,晏清杳不想牽連曹丹姝,也不愿讓曹丹姝對她心生誤會。
“將供品擺上吧。”晏清杳心中愧疚,劉娥生前對她不錯,如今這些,便算是她能回報給劉娥的一點心意吧。
此時織兒才明白晏清杳另帶供品的用意,依言聽了照做。
“六年了,老身倒是第一次見有人拜祭章獻太后如此用心?!币粋€滄桑的女聲傳出,晏清杳心中一驚,隨即轉(zhuǎn)過頭去,心中的驚訝更是只增不減。
“魏國大長公主慈安?!标糖彖妹π辛艘欢Y。
“我每次來永定陵,都會來這兒,從來都沒有遇到過人?!壁w氏替劉娥上了一柱香,“更沒有人會想著給章獻太后帶上一桌供品?!?/p>
趙氏對著晏清杳和藹一笑:“晏娘子很有心?!?/p>
“章獻太后是先皇皇后,官家嫡母,我不敢怠慢太后?!标糖彖弥t卑答道。
不想趙氏卻是搖了搖頭:“我不喜歡聽這些虛的,外人面前就罷了,規(guī)矩禮法逃不過,如今就你我二人,老身也不愿時時做個泥菩薩,晏娘子倒也不妨說說真心話?!?/p>
晏清杳如實答道:“大娘娘臨終之前對我多有教導,我很感激大娘娘,如今明知道許多事對大娘娘極不公平,又無勇氣去改變,心中慚愧,做這些,但求心安二字?!?/p>
趙氏點了點頭:“這聽著倒像是實話。晏娘子,可愿陪我走走?”
晏清杳示意織兒遠遠的跟著,代替趙氏身旁的侍女扶著趙氏:“當如大長公主所愿?!?/p>
趙氏緩緩開口:“我自八歲上就沒了爹爹,母親又只是一個郡君,所以我是被三嫂教養(yǎng)長大的。坦白說,一開始,我是極其不喜歡劉娥的,把這一輩子的任性都用在了她身上,她也不惱,反倒是替我掩護,怕壞了我的名聲,就連八哥,都不及我對她不好??珊髞恚€馬惹出了亂子,是她幫我平的,三哥病重,是劉娥她一手撐起了前朝后宮,三哥崩逝以后,也是她輔佐官家十幾年,于公于私的,我反倒也是說不出她什么了?!?/p>
“如今年歲漸長,總算是明白了她當初的苦心,她肯容我,肯理朝政,肯撫養(yǎng)官家,都不過是愛屋及烏四字?!壁w氏眼中滿是對過去的回憶,“現(xiàn)在想想,當初,與她斗嘴的日子竟也成了我這一生最最鮮活快樂的日子?!?/p>
聽了這樣一番話,晏清杳感慨道,“大長公主對大娘娘情誼深厚?!?/p>
趙氏只是苦笑一聲:“算不上,不過,都是女人,誰又比誰容易呢?”
晏清杳明白趙氏的未說之詞,她這樣做,與自己是一樣的,不過是為了還劉娥的一份情罷了。
趙氏看向晏清杳:“我今日同你說這些,是因為,自第一次見你,便覺得你像她?!?/p>
晏清杳有些疑惑:“可,見了我的人都說我像姨母多一些。況朝堂內(nèi)外,皆說娘娘最似章獻太后?!?/p>
趙氏搖了搖頭:“皇后才德兼?zhèn)?,是一位好皇后,可她只有劉娥身上的驕傲與強硬,對待事情不會轉(zhuǎn)圜,萬事都拿祖宗禮教來勸諫官家,叫官家如何能對著一尊泥菩薩愛重呢?他們,做一輩子的知己還好,可論是夫妻,總歸是差了一些緣分的。但你不一樣。”
“章惠太后賢淑不假,可比起劉娥,才能是不及她萬一的。你雖表面像是章惠太后,可我卻看得明白,你的骨子里,或者是說,你這顆心,十足十地像她?!壁w氏和藹一笑,“也難怪,她最后會選中你在官家身邊了?!?/p>
“清杳受教了?!标糖彖脤χw氏深拜一禮。
趙氏笑了笑:“我出來久了,也該回去了?!?/p>
晏清杳道:“送大長公主?!?/p>
“無論如何,都別失了這顆心。也莫為情所困?!?/p>
這是臨上車離去之時,趙氏最后囑托晏清杳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