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末。

　　儀鳳閣。

　　“娘子?！笨梼嚎粗糖彖冒V癡地站在門邊，給晏清杳披上了貂裘，“天黑了，當(dāng)心著涼?！?/p>

　　“娘親，徽柔餓了?！壁w徽柔不過三歲，吃不到飯肚子餓自然會鬧，“徽柔要吃飯飯！”

　　“徽柔?！壁w宗實(shí)看著晏清杳心情低落，不愿觸晏清杳的傷心處，故而開口小聲的向趙徽柔解釋道，“爹還沒來呢?！?/p>

　　“可是爹爹什么時候來??？”趙徽柔很是不開心的扔了手中的湯匙。

　　“趙徽柔！”趙宗實(shí)難得的呵斥了妹妹。

　　趙徽柔年紀(jì)還小，見哥哥如此，眼眶中已然盈滿了淚水：“哥哥兇徽柔?！?/p>

　　“你們先吃吧。”晏清杳聽見動靜也是回頭看向兩個孩子，“娘等你們爹爹就是了?！?/p>

　　趙徽柔聽了晏清杳的話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吃起飯來，趙宗實(shí)不放心地看了母親一眼，也是默默埋頭吃飯。

　　亥時。

　　“娘子，亥時了。早些安歇吧。皇子和公主都安睡了?！笨梼簞竦?。

　　晏清杳回頭看了一眼早已消散了熱氣，甚至變得冰冷的一桌子菜肴，明知希望已經(jīng)微乎其微，還是勉強(qiáng)穩(wěn)住心神道：“再等等吧。”

　　“娘?！标糖彖寐犚姾艉盎剡^頭來，果然見趙宗實(shí)站在那里。

　　“宗實(shí)，你怎么還沒睡呀？”晏清杳見兒子身上穿得單薄，忙將身上的貂裘披在兒子身上，“都這個時辰了，怎么還不睡？明日若是課上打瞌睡，先生可是要罰的。”

　　趙宗實(shí)低下了頭：“娘?！?/p>

　　“宗實(shí)是怕娘傷心嗎？”晏清杳明白趙宗實(shí)的心思所在，開始寬慰兒子，“宗實(shí)，你爹爹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他既然年年都來陪娘親，不會今年就不一樣的。只是他實(shí)在太忙了，所以啊，才會來晚的。你呢，好好的睡覺，沒準(zhǔn)啊，明天一早，宗實(shí)睡醒了，就可以看見爹爹了?！?/p>

　　趙宗實(shí)雖然心思重，但也不過是一個孩子，晏清杳三句兩句的哄孩子之言，便讓他乖乖地聽話回去休息了。

　　“還是娘子有辦法。宣王最聽娘子的話了?！笨梼阂娮C了這對母子二人的對話笑道。

　　“我這何嘗又不是安自己的心呢？”晏清杳自嘲一笑，心中仍還有那么的一絲絲期冀。

　　子時。

　　“娘子?！笨梼翰贿^打了個盹，便發(fā)現(xiàn)晏清杳不見了，在屋子里找了一圈都沒發(fā)現(xiàn)，故而忙出來尋找，正巧看見在長廊底下的晏清杳。

　　“織兒，你看，下雪了?！标糖彖蒙斐鍪謥碇钢炜罩幸黄w舞的雪花。

　　“娘子，天冷，咱們回屋吧?！笨梼嚎粗糖彖弥簧碇鴨我拢_口勸道

　　晏清杳的思緒卻已然是飄向了遠(yuǎn)方：“記得上次，我徹夜不眠地賞雪，是因?yàn)槟鞘撬湍锬锏拇蠡橹眨译m面上說，這沒什么，我不在乎，可心里就是忍不住地疼。所以我去了梅園，不想正碰上了他。我與他賞雪，飲茶，做我最喜歡的梅花餡兒酥餅……我，我甚至還不顧規(guī)矩，將他留在儀鳳閣，哪怕會因此得罪娘娘，降位，被罰，我都甘愿?？晌胰f萬沒想到的是，有朝一日，這種獨(dú)守空閨，徹夜難眠，也會同樣降臨在我身上。”

　　織兒很是心疼的看著晏清杳，卻是不知說些什么。

　　晏清杳感慨道：“這世間，原是因果輪回，事事皆有報(bào)應(yīng)。當(dāng)初，我從娘娘那兒截了他來，如今，也自然有李氏來截他去旁的地方?！?/p>

　　織兒敏銳地抓住了晏清杳話中的關(guān)鍵，不可置信地問道：“娘子是說官家去了李娘子處？”

　　晏清杳點(diǎn)了點(diǎn)頭：“平甫來了，說官家本來是想來儀鳳閣的，卻因著前方戰(zhàn)事緊急，在福寧殿歇息?？晌衣劦搅似礁ι砩系南悖鞘区Q鳳閣最常用的。我想，他是留宿在了鳴鳳閣，平甫他又知道我在等，才親自跑來這兒告訴我?！?/p>

　　“也許只是湊巧，福寧殿今日也點(diǎn)了那種香罷了。”織兒也是在替趙禎開脫。

　　“哪有那么巧？”晏清杳自嘲一笑，“再說，就算是那么巧，他真的是在福寧殿，可他心里若真的有我，惦念著我，自己來不了，怎么就不能讓人早點(diǎn)給我傳個話？偏要到了這個時辰才來??？”

　　“官家忙忘了也是有的?！笨梼旱馈?/p>

　　“忙忘了？也許吧?！标糖彖煤苁琴|(zhì)疑趙禎，“可是，織兒，這么多的巧合疊加在一起，你信嗎？他是真的想來儀鳳閣嗎？”

　　“官家自是想來的?！笨梼翰患偎妓鞯鼗卮鸬?。

　　“他想來，大約也是為了孩子吧?！标糖彖玫难劭魸u漸紅了，“這些日子，他人雖然還來儀鳳閣，可心卻是在旁的地方。來了，也不過是和孩子們玩玩鬧鬧，至于我，他是不肯與我多待些時候，說些話的?！?/p>

　　“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和他說些什么。我們只要一見面，說不了兩句話就要吵架，我不想的，織兒，我真的不想這樣的。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這是怎么了？我就是壓不住自己的脾氣，我就是想要和他吵。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說到最后，晏清杳已然是泣不成聲，“是不是我真的錯的太多了？是我不夠好，對嗎？織兒你告訴我，我到底是怎么了？”

　　“娘子，你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不然這宮里這么多娘子，為何娘娘獨(dú)對你青眼有加，其他娘子也愿意與你交好？”織兒安撫著晏清杳，“至于官家，許是他真的忙，因?yàn)槲鬟厓旱恼滩艜痹暌恍??！?/p>

　　“不是，不是，不是?！标糖彖眠B道了三聲“不是”，“我自小就與他一起長大，我看得出來，他對李如錦是上了心的，真的上了心的?？梼海沂桥?，自打李如錦入了宮我便開始怕，到如今，這份怕終究還是成真了。他在乎李如錦，那我能怎么辦?。课覜]有本事，我搶不回來他，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么都做不了?！?/p>

　　“娘子，恕奴多句嘴。您是在宮里長大的，章惠太后那是多么聰慧的一個人兒，又教了您多少？這么一番言傳身教下來，奴不信您什么都不懂。在宮里生存，手腕心機(jī)還是要有的。您可不能因?yàn)樘^善良，而真正的失了官家呀?！笨梼涸陉糖彖蒙磉吥觐^也不短了，自然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遇事就只知道就哭哭啼啼的丫頭了。

　　“手腕心機(jī)？那是很重要沒錯。可我難道要靠著這些活一輩子嗎？我進(jìn)宮，當(dāng)他的娘子，始終都是為了他心里有我，而非是別的什么榮華富貴，功名利祿。我不愿在他身上動這個心機(jī)，我不愿意?！标糖彖靡廊粓?jiān)持著自己的想法，只想以一顆赤誠的愛人之心對待趙禎。

　　織兒見狀也是默默地低下了頭，她不知道該怎么勸說晏清杳了，眼下晏清杳一心沉浸在情感之中，而她雖然旁觀者清，但也做不了主子的主。

　　晏清杳伸出手來，任著片片雪花落到她的掌心消融：“織兒，你瞧，這雪花多美呀！可是，再美的雪花也終究會融化，直至徹底的消失不見。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亦是如此，再美好的過往也是攔不住的……”

　　“你先回去吧，我心里有底。我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不該做些什么?！标糖彖每粗梼荷碇鴨我?，身形凍的有些發(fā)抖很是心疼的勸道。

　　“那娘子您？”織兒詢問道。

　　晏清杳微微一笑，也是安織兒的心：“我在這兒再待一小會兒，會回去的?！?/p>

　　織兒雖然猶豫片刻，但還是依著晏清杳的意思回房歇息了。

　　鳴鳳閣。

　　“茂則！”趙禎從睡夢中驚醒，看著睡在自己身側(cè)的李如錦，很是吃驚，忙呼喊張茂則。

　　“官家?！睆埫瘎t行了一禮。

　　趙禎有幾分生氣：“朕怎么會歇在這兒？昨天是杳杳的生辰，我說了要去儀鳳閣的，你怎么就把我引來了這兒？”

　　“官家……可是糊涂了？”張茂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昨日是您要留宿鳴鳳閣的?！?/p>

　　“我留宿鳴鳳閣？”趙禎很是不可置信，揉了揉酸痛地腦袋，“我何曾要留宿？”

　　“昨日您處理好政事，因著九畹說李娘子身子不適，才來鳴鳳閣探望，不想后來就說要留宿?！睆埫瘎t許是怕趙禎不信，又補(bǔ)了一句，“臣不敢撒謊。”

　　趙禎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腦袋，模糊的記憶中似乎是在與張茂則的話重合，于是道：“許是昨夜在這兒吃了兩盞酒，記糊涂了。那杳杳那兒？”

　　張茂則答道：“官家放心，臣昨晚已經(jīng)去了儀鳳閣和晏娘子說官家因西邊的仗政務(wù)繁忙，已在福寧殿歇了。”

　　趙禎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就好。時辰不早了，先去上朝吧。等散了朝，我再去儀鳳閣看看她和孩子?！?/p>

　　張茂則應(yīng)下后替趙禎更衣，而后與趙禎一同走出鳴鳳閣，去上朝了。

　　“娘子。”九畹送走趙禎，走到床前輕聲呼喚李如錦。

　　李如錦撩開帷幔：“你去郭宅一趟，告訴節(jié)襄，就說這東西很管用，叫他再想辦法送些進(jìn)來。”

　　九畹低聲應(yīng)下：“娘子放心。”

　　李如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默默看向儀鳳閣的方向，喃喃自語：“這戲，也該開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