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夢見自己在下墜…
每往下墜落一段距離,自己的身體就會逐漸崩裂一次,身上的血肉變成零星碎片,羽絮一樣往上飛。
身下沒有任何東西能接住自己,他只孑然一身,只聽見呼嘯的風(fēng)從耳邊刮過。
突然間掉進(jìn)了水里,該死的窒息感涌上來,以及冰冷刺骨的溫度…簡直是兩只饑餓的斗獸在分奪食物,恨不得先給獵物致命的一口…
他一動不動,任由那些東西侵蝕摧毀,就連掙扎的機(jī)會都沒有…
分明是想在這之前說什么的,但無論把嘴張的多大,無論有沒有用盡力氣去叫,無論是有多努力,那始終就像循環(huán)播放的默劇一樣,從那裝了溢滿氣力的喉嚨里甚至都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
他能輕易地感知到自己的四肢,軀干,臟器在寂靜當(dāng)中堙滅,如果死之前還剩一次有一次能足夠產(chǎn)生思想的機(jī)會,他一定不會浪費在恐懼和悔恨上。
車窗一開,一股冷氣沖進(jìn)車?yán)铮叢t冷得清醒了…深秋的早晨來的很慢,這時候還是和寒冷相伴的黑色天空。
邊伯賢……(睡眼惺忪)
很奇怪…
他又再一次夢見自己變成了卡砂,以卡砂的視角再現(xiàn)在那場事故中隨著巨大的爆炸…一個小小的身軀被氣流甩出去好遠(yuǎn),直接從幾十米高的地方掉進(jìn)了海里。
葉青舟請幫我加下油。
“好的?!?/p>
葉青舟小心翼翼從口袋里掏出錢包,又用手點了一點,將錢交給外面的人。
葉青舟這加油站旁邊有個便利店…
葉青舟你需不需要買什么…東西…
邊伯賢……隨便。
果然邊伯賢還是跟著葉青舟去了便利店,不過卻沒有進(jìn)去,只是跟著葉青舟直到門外,看著葉青舟進(jìn)門,再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葉青舟抱著幾張御寒用的毯子,以及一些面包,她思來想去這場特殊的“旅行”里,自己帶的旅行費不會撐很久,因此決定走一步算一步,節(jié)約點總是好的。
拿著東西出門,她一愣,看見邊伯賢在免費接水點那里,夜里黑漆漆的看不太真切,葉青舟再仔細(xì)一看……
那人正光著膀子往自己身上淋水,包括頭上,臉上,都是來自水龍頭里的冷水。
水花在他身上亂濺,銀色清冷的煙火會舉行在這一刻,他眼神迷離,雙唇微抿。身軀上的傷口深淺不一,有的呈黑紅色,有的估計是新的,就那樣裸露在外,和結(jié)的痂一同在他的胸膛上開出一朵朵曼珠沙華…
渾水淌到地上,一條條蜿蜒著身子的,瀕臨著死亡的水蛇茍延殘喘,偶爾翻騰。
他好像是來自地獄門的邪神…所見之處血流成河,但受盡女人和將死之人的愛慕…所有人為他獻(xiàn)上敗謝的花束。
葉青舟倒吸一口涼氣,也不知道是因為看著水冷還是怎么,只覺得看著有點奇怪的感覺,下意識地便挪開了視線。
待到身上的穢物洗干凈之后,他又直接用手接一抔水,送到嘴邊喝了下去。
他準(zhǔn)備穿上舊衣服,葉青舟制止了他。示意自己買了毯子,讓他蓋上。
葉青舟我沒有別的意思。
葉青舟你再穿這衣服等于沒洗澡。
邊伯賢……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沒有接下。自顧自地穿上了舊衣服——滿是咸魚味的,差點就能稱為破布的東西。
他的臉上總是有一種漠然。就算是有時累了躺在后座上,休憩時的神色都那樣淡,總是和第一次遇見他的樣子是不同的。
除了昨天晚上搭上了很多話,了解了基本信息,交流了逃跑路線后,再往后的時間便交流甚少。
葉青舟總會想起第一次見面——那從黑暗中出現(xiàn)的他,仿佛夜色里的德拉科,黑曜石般的眼睛半寸不離椅子上的獵物,他死死問著一個問題,但可能那時候的他心里卻早就已經(jīng)有了答案…
雖是因為了解了緣由而態(tài)度不同,但臉上的漠然卻從未減退。
他們倚靠在便利店門旁,因為半夜沒人光顧,店員倒也不在意。
一葉火光在夜里竄起來,明亮而溫暖。邊伯賢點燃了一根煙放進(jìn)嘴里,淺淺地吸了一口,煙尾像螢火蟲一樣閃了閃紅色的光。
薄薄的煙云飄渺地掠過他修長的手指和好看臉龐,這煙讓空氣里有一種令人愉悅輕松的錯覺,讓人浮想到燒火燒的噼啪響的熱騰騰的壁爐,和柔軟地真皮沙發(fā),那總是個宜人的好地方,聽著廣播抽上一支煙是多愜意。
邊伯賢(啞著聲音)煙?
他果然遞過來,是一個紙盒。他手法很巧,輕輕一抖,只露一根,剛過濾嘴的位置。
葉青舟我…抱歉我不抽煙…
只見邊伯賢的手頓在半空,遲疑了一會兒才收了回去。
半響后卻又說:
邊伯賢德國的…
葉青舟……
邊伯賢……(低下頭沉默不語)
螢火在緩長的燒灼著剩下的時間,一點一點褪色松軟,最終掉在地上又很快被風(fēng)吹散。
遠(yuǎn)處天空逐漸放亮,黑夜在逐漸褪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