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宣和帝寵幸的兩大肱骨之臣十幾年來一直在朝堂上不對盤,趙卓看不起寒門出仕的方文宗,方文宗也瞧不來以家族勢力為靠的趙卓,兩人各自率領(lǐng)的兩派在朝堂上的關(guān)系一直頗為緊張。
宣和帝這些年來不知想了多少辦法讓兩人言歸于好,可惜都不成功,這一次,兩大臣子同時對趙然的行為選擇了沉默,這一下就讓宣和帝嘖嘖稱奇起來,連連感慨方文宗寵女之甚并非空穴來風(fēng)之言。
方文宗一生只娶一妻,夫妻伉儷情深,人到中年才得一女,自小就看得如珠如寶,方紫菲十五歲時上門求親的人連方家門檻都差點踩破。奈何方紫菲眼光甚高,偏要親自挑選如意郎君,方文宗寵女極盛,甚至為此向宣和帝求得方紫菲婚事自主的承諾,京城上下都為之嘆服,眾人甚至都暗暗猜想最終會是誰娶得方家的掌上明珠。
如今瓊?cè)A宴上狀元親求,方家選擇沉默,如此一看方家倒是隱隱有了答應(yīng)的意向,眾人便知,這趙然恐怕是方家小姐親自相中的。
一個月來,趙然天天跪于玄門殿外,大有皇帝不答應(yīng)便不停止的意思。他是丞相獨子,求娶的又是太傅的掌上明珠,更何況宣和帝態(tài)度模糊,這一次,哪怕是再有膽子的御史,都不敢在這件事上諫言一二。
當(dāng)朝狀元,竟為一女子敢冒天下之 大不韙,如此長情倒也不常見,是以半月之后,才子佳人情緣天定的佳話便在京城慢慢流傳了起來,博得眾人一片同情。
這個時候,早已無人去關(guān)注那個被厭棄的洛家小姐,雖有人嘆息不忍,但也壓不住悠悠眾口,京城的風(fēng)向,一時之間全變了。
宣和帝更是頻繁的召見方文,宗和趙卓,朝堂的黨派之爭也日漸平息,京城上下都開始猜測這洛、趙兩家的婚約怕是要廢除了,就算是拖著也不遠(yuǎn)矣。
可嘆到最后,滿朝文武除了念舊的幾位老臣,竟無一家愿意為洛氏孤女多說幾句好話。
直至今日,圣旨一出,這場鬧劇倒是真的要蓋棺落定了。
圍著的百姓慢慢散開,唯剩一個年過花甲的老者背著篾筐從街邊緩緩走過,他手中的竹篙輕輕敲打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音,隔了許久,才聽到他遙遠(yuǎn)的
一聲嘆息:“可惜了,那可是云州洛氏??!”
天佑大陸地域遼闊,如今屹立著三個王朝。
大寧王朝位于最繁華的中部地帶,是連接三個國家的樞紐,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程度也遠(yuǎn)遠(yuǎn)高于其他兩個國家。但南方的南疆國和北方汗國的民風(fēng)剽悍,兵力強盛,為了遏制大寧的發(fā)展數(shù)百年來一直是盟友關(guān)系,是以近些年來三國也漸成了鼎立之勢。
數(shù)十年的制衡之力使三個王朝漸趨平靜,大陸上的百姓都清楚,如果天佑沒有像大寧開國大帝封凌寒那樣的人物出現(xiàn),恐怕已分裂幾百年的天佑大陸極難再有統(tǒng)一的一天。
天下之勢,本就分和有道,遲早也不過只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兩百年前,天佑大陸上只有大寧王朝一個國家。只可惜,大寧王朝傳承到顯德帝這一代時國力衰弱、內(nèi)斗不止,顯德帝駕崩后王朝大亂,朝廷漸漸無力掌控諾大的北部草原和南疆地區(qū),一直被打壓的戎族和南疆苗民則乘勢反抗,相繼立國。
天佑1014年,北部阿爾漢族首領(lǐng)元杰統(tǒng)一漠北各部,在烽池城城建都,創(chuàng)立了北汗國。
次年南部楚元宣稱帝,在祁城建都,隔著漓河與大寧遙遙相望,并以此為依托建立了南疆國。
大寧王朝至此失去了天佑大陸霸主的地位,當(dāng)時的大寧繼承人忙著爭奪帝位,也喪失了對這兩個地區(qū)最好的收復(fù)機會,是以到了今日,經(jīng)過兩百年的爭斗,三個國家都已無力真正解決對方。
十六年前的那一場大戰(zhàn)更是讓大寧和北汗元氣大傷,十幾年來三國休養(yǎng)生息,但蠢蠢欲動的戰(zhàn)爭欲望從來沒有從驍勇善戰(zhàn)的戎族消退過。相反,數(shù)十年相安無事的平靜下流淌的硝煙漸漸在漠北上空彌散開來。
禹山洛家別莊。
禹山周圍之地都是洛家的領(lǐng)地,這地方非屬云州,卻因洛氏宗族數(shù)百年的墓園在此而一直歸屬于洛家。當(dāng)初與北汗一戰(zhàn)后,洛家滿門兒郎的遺體便被運回了這里,自此以后,禹山除了每年的祭拜之日外,從未有外人踏足過。
半山腰建造的莊園連綿數(shù)里,金磚碧瓦,遠(yuǎn)遠(yuǎn)望去,便如一條巨龍蜿蜒在禹山當(dāng)中。民間傳言兩百年前三國大亂時,洛氏一族積聚了驚人的財富,如今只看這區(qū)區(qū)一別莊的奢華之貌,便知傳言不虛。
莊園之內(nèi),亭臺樓閣,回廊立影,里面有一處小院建的極幽深,周圍零散的建筑看似無狀,但卻隱隱別有一番洞天。
清脆的玉佩交接聲在回廊深處響起,一時間顯得格外突兀。一雙實在稱不上好看的手輕輕推開房門,穿著短衣勁裝的丫鬟把手里端著的茶盅輕放在檀木桌上,轉(zhuǎn)過身看了一眼在軟榻上橫躺著的女子后,好看的秀眉往上一皺,聲音清脆:“小姐,您怎么又睡著了!”
她一邊說一邊輕挑腳尖把散落在地上的薄毯掃起來回旋到手上,然后輕輕搭在女子身上,動作看起來甚為熟練,可以說得上是一氣呵成了。
躺在軟榻上的女子極不情愿的哼了一聲,轉(zhuǎn)過身來,睜開了
瞇著的眼睛:“清河,什么時辰了?”
“小姐,都卯時了,這個時辰最好不要睡覺,您就是喜歡把時候反著用,等到晚上該又睡不著了!”洛清河一邊將茶盅里的熱茶過濾到杯盞里,一邊朝軟榻上斜靠的女子看去,只是這次的動作卻慢上了不少。
躺在軟踏上的女子剛睜開的眼眸里帶著一絲剛睡醒的霧氣,眼中的眸色極深,墨黑的幽雅里夾雜著濃郁的茶色,一眼看去,流波回轉(zhuǎn)間韻雅而靜謐。挑高的鳳眼微微上揚,但這女子卻毫無小家碧玉的嫵媚婉轉(zhuǎn),橫掃之下,隱隱有著一絲穩(wěn)重鏗鏘的深沉凜冽。
通身上下除了挽住長發(fā)的墨簪外無一飾品的女子只著了一件簡單的黑色單衣,上面沒有任何復(fù)雜的紋理和線條,但整個人卻因那一分極致的簡單和色澤而立時尊貴了起來。
往實里說,這副容貌氣度實在不適合生在一個世家宗族的深閨女子身上,只是卻又偏偏與榻上斜靠的女子極契合,就好像她與生俱來便擁有能駕馭這份容貌氣勢的底蘊一般。
黑衣女子緩緩從榻上坐起,墨黑的發(fā)絲拂過軟枕,傾瀉下來泛映著流光的色澤,她看著清河越發(fā)呆楞的臉,挑了挑眉:“清河,茶快溢了。”
清河手一收,急忙將茶盅放好,但還是有幾滴水漬濺在了雪白的地毯上,她嘆了口氣,看著自家小姐微微上挑的眉:“小姐,您這副模樣,整日縮在莊里,真是可惜了!”
她跟著她家小姐自小在洛家別莊長大,極少見外人,但即使是如此,也知道她家小姐實非常人,不論是面容還是氣度,真真都是極好的。
她不懂那些稱贊美譽的詞句,卻覺得凡叔與她自幼講的野史故事里,那些征戰(zhàn)沙場,出入朝堂的公爵勛貴倒真是相配她家小姐的作風(fēng)。一樣的颯爽不羈,只可惜,她家小姐太懶了,就好像沒有什么事是她愿意去做的。
當(dāng)然,洛清河不知道,這個人只是不在意而已。
榻上的女子一愣,微微側(cè)了側(cè)臉,神情無奈:“清河,這種說辭你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了,或許……你可以換句話來夸獎你家小姐?”
“小姐,你也知道,我不善讀書?!贝衾阒那搴痈砂桶偷幕亓艘痪?,看著榻上女子無奈的表情,急忙舉了舉手:“可是我有很認(rèn)真的練武,今天我試了一下,院子里最大的石頭我能舉著轉(zhuǎn)十幾個圈了。”
“清河,小姐起身了?”儒雅的聲音在房外響起,打斷了清河喋喋不休的自夸。
“凡叔,小姐已經(jīng)起來了,您進(jìn)來吧!”清河跑到門邊打開房門,馬上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神
情:“您看,我按您的吩咐把小姐叫起來了,您是不是該把《大力訣》的第五層心法教給我了
門外站著的老者聽到清河的聲音,臉色緩和了不少,但朝門里一看,胡子立馬翹了起來“清河,你就是這么照顧小姐的,我說了多少次了,地上涼,不要讓小姐坐在地上,以后三個月你別想學(xué)新的功法了!”
清河一愣,轉(zhuǎn)過頭看著盤著腿坐在地毯中間的女子,悲憤的瞪大眼:“小姐,你…”
洛凡也不看清河的表情,走進(jìn)房行了一禮恭敬的開口:“小姐,明天祭奠的物品都準(zhǔn)備好了,卯時您就可以出發(f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