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春去春來。后宮漸漸有了流言。據(jù)說錦妃宮里私藏一個絕色男子,這流言在皇后的教唆下,傳入了皇帝耳中,惹得他十分不悅。
皇后命人搜查錦妃宮殿,外面卻出了大事。國舅連失三座城池,直接危及到金陵國都。是夜,錦妃紗衣曳地,散著頭發(fā),淚光盈盈地闖入皇帝寢宮:“陛下既被流言所惑,臣妾為表忠心,愿意請戰(zhàn)?!?/p>
她說出請戰(zhàn)時,手執(zhí)燈火忽地搖曳,映得皇帝容顏曖昧不明。他沉吟許久,卻只為她披了厚氅,又暖了暖她冰涼的手,叫她回宮好生休息。
“為何請戰(zhàn)?你一個女子,那般危險?!被氐綄嫷?,他不悅地從燈中走出。
錦若纖纖素手攥得青白:“我才不甘受人這般欺負,總要闖出些名堂,才能在后宮安穩(wěn)立足?!?/p>
戰(zhàn)亂年代便是如此,哪個高位之人不是一身浴血闖出來,馬背上的皇后多得很。他幽幽嘆氣:“十年了,性子愈發(fā)見長?!?/p>
未幾日,皇帝大宴群臣和后宮。宴罷,她微醺地坐在湖邊,倚著垂柳,任紛紛楊花將她藏在綠幽中。
手邊燈中傳出聲音:“今天皇帝提起,想去青垣山尋找傳說中的山海鼎。我若助他找到銅鼎,他便可以正統(tǒng)之名招攬賢士,收買民心。你自然也立下了不世之功,再也不會為權勢欺壓,受這些氣。如何?”
聽他驀然提到山海鼎,錦若恍惚片刻,終是微有惆悵:“不必了?!?/p>
他從燈中走出,蹲在她面前,凝視她的雙眼:“為何?山海鼎可以給你帶來莫大的好處,你看不到么?”
她露出一絲迷茫:“也許曾在夢里,我隱約記得,有一個漂亮的哥哥對我說,若山海鼎回到人間,他便失去存活的意義了。我不知道他是誰,只是他若消失,我會難過?!?/p>
他聞言心頭一顫,抬起手,撫上了她的發(fā)頂,良久道:“真是傻。”
敵軍來犯時,她請纓上了戰(zhàn)場,讓后宮一干拈酸吃醋的妃嬪噤聲。
手中的劍如同灌以靈魂,回到她行走江湖時的肆意灑脫。敵國軍師布下奇門陣,天倏然大黑,飛沙走石,她的軍隊迷失在濃霧中,損傷慘重。
她馭馬想要穩(wěn)住陣腳,卻也被流矢射中右肩,從馬上重重摔下。
嘈亂之際,聽得眾人驚呼,只見一盞燈從半空緩緩升起,愈放愈大,最后高懸中天,如正日發(fā)出強烈光輝,一瞬間照亮了暗無邊際的天空。
“是天神助我!”眾將兵紛紛歡呼。只有監(jiān)軍的內宦,待看清那是錦妃常年手持的粉紫荷燈,不由驚詫萬分。
戰(zhàn)況逆轉,敵軍大敗,奇門陣被破解。
天日恢復了明朗,在一片殺伐中,那盞燈緩緩落回錦妃身邊,他將她扶到馬上,爾后回到燈里。
錦若伏在馬上,長發(fā)被血凝結。燈懸在身側,聲音彷如追憶:“你曾說凡間總歸是熱鬧的,會把人心填得滿滿。我那時心中空蕩,不明白是何等滋味。如今你受了傷,我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在馬上攬住你,只能這樣守在你身邊。想來這無可奈何,便是人間滋味的一種了?!?/p>
錦若垂下眸看著他,
“這么久了,你還未告訴我,你的名字?!?/p>
戰(zhàn)事險勝。她傷勢過重,在營帳里療傷。眾人屏退,他跪坐在床前,為她上藥包扎。她抓著他的手,目光描摹他的輪廓,一遍遍執(zhí)著念道:“總覺得,這般眼熟?!?/p>
他在暗昧燈光下停了手:“你給我取個名字吧?!?/p>
“你真是奇怪,忽然走到我面前,對我這般好,到底是……”她想了想:“是我的福分?!徒心汴I影吧。”聽到這個名字,他的手一顫,愕然望著她。
“怎么,不好聽?”她觀他顏色,虛弱笑道:“以闕之影,蓋我心扉?!?/p>
“不,不是……”短暫失神后,他笑得十分明快,仿佛聽到千年的鐘聲敲落:“我很喜歡?!?/p>
監(jiān)軍已將戰(zhàn)報送抵金陵,只是戰(zhàn)報被他施術改了幾個字。
戰(zhàn)報上書,錦妃奪城之戰(zhàn),蒙天神相助,雖險勝,卻得天神所賜山海鼎。
普天震驚,周國卻舉國歡騰,封誥的旨意正在路上。山海鼎果然可以帶給人無盡榮華,令她寵耀終生。她傷勢太重,此刻攬住他的手,在微笑中靜靜昏睡。如十年前那般,饜足而甜蜜。
“不如忘卻。”他思索著,而后手放在她眉心間,卻又難得的猶豫了。
總是為她猶豫。三千年來,第一次猶豫,似乎還是十年前。對了……十年前。
山海鼎重歸人間,他也可以消失了。離別之際,不如讓她的神識回到十年前。
待到被十年前的自己抹殺記憶,神識歸來后,就不會記得他,從此可安心享用他贈予的無邊榮華。他手中凝聚起光,指引她的神識回到十年前。
“記得你怕黑?!边@時忽然便知落淚的滋味,原來心中不舍,竟如此酸澀。
人間百事,果然把心填得滿滿,不虛此行。他俯身在她耳邊,想了很久,卻也只反復道:“以后……夜里怕黑,就點盞燈,我會化作燭光看著你,陪著你?!闭f完他便幻化回燈。
一燈如豆,用最后的光亮,拂照著她的睡顏。
幾不可聞的微風拂過,燈火躍動兩下,而后,緩緩地——
熄滅了。
我這里,有世間最寶貴的東西。那就是我對你的一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