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間,暑熱更盛,而期盼已久的甘霖終于在帝后共同祝禱下姍姍來臨。一場暴雨,澆散了難言的苦熱和干旱,給黎民蒼生無量福氣。沉寂許久的絲竹管樂再度在宮廷的紫頂黃梁間響起。
這一日大雨甫過,空氣中清馨水氣尚未散盡,玄凌便曉諭后宮諸人,于太液池長芳洲上的菊湖云影殿開宴歡慶。
在座的嬪妃皆是宮中有位分又有寵的,失寵的慕容妃自然是不在其列。自甄嬛和恬嬪小產(chǎn)之后,未免觸景傷情,玄凌便不大來她們這里,對甄嬛的寵愛也大不如前。
因此,寵妃空懸的情境下,在位的嬪妃們無不使出渾身解數(shù),為博玄凌歡心而爭奇斗妍。
滿座花紅柳綠間,皇后氣質(zhì)高遠寧莊;敬妃豐柔頤和;欣貴嬪明眸善睞,談笑風生,令人觀之可親;陵容裊娜風流,令人心神意往;曹容華苗條纖弱;秦芳儀細腰如束,令人一見心醉;劉慎嬪的點額妝,眉心微蹙,油然而生憐香之意;杜恬嬪的醉顏妝,雙頰胭紅,不覺又起惜玉之情。此外諸女,或以姿色勝,或以神態(tài)勝,各有動人心意之處。
可惜滿殿鶯鶯燕燕,玄凌似乎并無十分心可之處。
皇后微笑道:“內(nèi)廷新排了一支歌曲,還請皇上一觀?!?/p>
殿中靜悄悄的無聲,涼風偶爾吹起殿中半卷的竹簾,隱隱約約裹來一陣荷花菱葉的清香。遠處數(shù)聲微弱的蟬音,愈加襯得殿中寧靜。過不一會兒,卻聽到殿前湖面上吹來的風中隱約傳來低婉的歌聲,聲音很小,若不仔細聽很容易恍惚過去,細聽之下這歌聲輕柔婉轉(zhuǎn),如清晨在樹梢和露輕啼的黃鶯,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味,動人心魄。
歌聲漸漸而近,卻是一葉小舟,舟上有一身影窈窕的女子,緩緩蕩舟而來。而那女子以粉色輕紗覆面,亦是一色淺粉的衣衫,琳瑯出于碧水白荷之上,如初春枝頭最嬌艷的一色櫻花,呵氣能化,讓人砰然而生心疼呵護之心。
她愈近,歌聲越發(fā)清晰,唱的正是一首江南女子人人會唱古曲的《蓮葉何田田》。如怨如訴,如泣如慕,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一湖蓮開如雪,風涼似玉,美人歌喉如珠徐徐唱來,但覺芙蓉泣淚,香蘭帶笑,風露清寒,春愁無盡,令人頓起相思之情,縈繞于心,溫軟又惆悵。
玄凌遠遠觀望早就癡了,口中訥訥難言。
待得舟近,早有人下去問是誰。那粉衫女子只是不答,隨手折下身畔一朵盛開的白蓮,遙遙拋向玄凌,口中只反復唱著那一句“蓮葉深處誰家女,隔水笑拋一枝蓮”,如此風光旖旎,款款直欲攝人心魂。
玄凌哪還能細細思量,快走兩步上前接在手中,那白蓮猶沾著清涼的水珠,舉動間濡濕他的衣袖,他卻全然不顧。玄凌接了蓮花在手,含笑反復把玩,目光只纏綿在那窈窕女子身上。她遙遙伸出雪白的一只纖手,玄凌情不自禁伸手去扶。
雙手交會間那女子手中已多了一支蓮藕。那女子輕聲微笑:“多謝皇上?!边@一句話音如燕語,嬌柔清脆。
玄凌滿面春風:“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懷?今日一見,美人投朕以木瓜,朕自然是要報之以瓊瑤了?!?/p>
皇后含笑起身,“皇上可知她是誰么?”隨即轉(zhuǎn)頭看向那女子,“讓皇上見一見你的真容吧?”
那女子矜持行禮,柔荑輕揮間面紗已被掀起,眉如翠羽掃,肌如白雪光,腰若束素,齒似含貝,纖柔有飛燕臨風之姿--不是何玉姍又是誰!
玄凌執(zhí)起何玉姍的手,含笑凝睇她含羞緋紅的容顏,柔聲道:“有卿在此,自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今日重入朕懷,應當長歌以賀?!?/p>
何玉姍的目光飛快掃過甄嬛蒼白的臉龐,隱有得色。很快別過臉,恭謹行禮如儀:“多謝皇上厚愛。”
甄嬛穿著銀白的吹絮綸平衣,只挽一個扁平簡單的圓翻髻,橫貫一支鑲珠銀簪。此時她看向何玉姍的目光中盡是木然之色。
何玉姍幾曲清歌作罷,玄凌不覺神馳悠然道:“果然是好嗓子,常在之位還是去年封的,晉為美人吧?!?/p>
皇后笑道:“還不快謝恩?”
“謝皇上?!焙斡駣櫶鹦M頰,取了梅花銀酒壺來為玄凌斟上美酒,又按著次序從皇后起一一為每位嬪妃倒上紫瑩瑩的葡萄美酒。因著甄嬛小產(chǎn),她倒也細心叫人換了梅子湯來,又特意在甄嬛的碗里多擱了糖,笑道:“我記得姐姐不愛吃酸的,皇上還特意叮囑過?!?/p>
欣貴嬪不屑,道:“是了,何美人對于舊主的事果然放在心上?!?/p>
何玉姍受此譏諷,面色一僵,很快嫣然含笑,一派恭謹溫順:“姐姐的事我敢不放在心上么?!?/p>
陵容淺笑道:“越女新妝出鏡心。何美人果然是一曲菱歌敵萬金!”
皇后果然是皇后,一出手就號準了玄凌的脈,曉得要怎樣的人去安慰服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