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往往在深夜?jié)撊雰?nèi)心深海，又在天明前開始想念陸地燈火。

思成辦公大廈

　　程七棲以一根鉛筆將一綰青絲盤起，手上又拿著一枝鉛筆在圖紙上畫著。這是之前答應(yīng)過他的主打設(shè)計，不管怎么說，她畢竟是在他的公司，自然要盡心盡力為他工作，既來之則安之。盡管這半個月來，他始終把她當空氣。

　　程七棲心里有些郁悶，所以她把自己埋進工作里，只有工作才能讓她忘卻瑣事，專心致志。

　　要說這兩天他有什么不同，似乎皮膚變白了些。這個月大家都很忙，公司要推出新品，上面要求有新意，所以程七棲也忙的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只知道每晚他都和她一起加班，而她走之前，他辦公室的燈一直亮著。

　　這天，他照舊和她一起加班。程七棲依然保持著那個動作，一手持筆，一手扶紙，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只有在工作時她才會露出這樣的眼神，狂熱又深邃。

　　對面的辦公室突然從里面被打開，一個男人走出來，腳步微亂。程七棲沉浸在工作中，并未發(fā)覺。耳鬢處垂下來幾縷碎發(fā)，她不去管，依舊認真的盯著面前的設(shè)計稿。

　　男人重新推開辦公室的門，腳步虛浮，額前的發(fā)被汗?jié)瘛?/p>

凌晨一點

　　“呼，終于做好了！”空蕩的四樓響起她愉悅的聲音。將畫好的最終稿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抽屜里，上了鎖。抬頭瞥見對面的燈光，她微微皺眉。凌晨一點，今天是她走的最晚的一天，他還在工作嗎？從晚上六點下班后她就一直坐在座位上沒動，自然沒吃晚飯，可她也沒看見他出來。

　　她借著燈光看去，男人似乎并沒什么不對勁，長時間的加班讓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幾乎看不清東西。她心中隱隱不安，走到玻璃窗前敲了敲，沒有回應(yīng)。她更加擔心，索性就推門進去。燈光下男人的身影依舊挺得筆直，聽到推門聲條件反射地向門口看去。

　　“加完班就可以走了，沒必要跟我報備?！彼只謴土艘回灥睦淠?/p>

　　“你有沒有事？”女人臉上的擔心清晰可見

　　“沒事?！?/p>

　　程七棲不信，無奈的撇了撇唇，她還不知道他，一忙起來就不管不顧的，平常人沒事，他就不一定了，畢竟從小到大的胃病可沒少折磨他。

　　她耐著性子問：“真的沒事？”

　　男人眉頭皺的深了些：“沒事?！背唐邨⒐戳斯创?，趁他不備用手覆上他的額頭，燙的嚇人。果然，她猜對了，他的臉色不會騙人，蒼白中泛著潮紅。

　　“去醫(yī)院吧?！蹦腥说伤谎?，沒有說話，但意思很明顯，不行。

　　程七棲嘆了口氣：“難不成你想被我架去醫(yī)院，又或者把你打暈，然后叫救護車送你去？”男人又瞪了她一眼，顯然是不信。

　　程七棲眸中帶了點狡黠：“你別忘了，我可是跆拳道黑帶九級，完全有這個能力，特別是在你無力反抗的時候，比如現(xiàn)在?！?/p>

　　男人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垂下眼睫不說話，明顯比之前要溫順很多，她知道他同意了。

　　她換了個方向想要扶他起來，他也撐著桌子意圖站起。站起的一瞬間，他的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

　　“咳……”他的手又去扶桌子，二人在原地動不了。

　　“給陳漠然打電話，他應(yīng)該就在附近。”

　　“哪個陳漠然？”她疑問著，心里卻有個答案。

　　“你說呢？”程七棲頓悟，拿起桌上的手機馬上給那個人打電話。

　　嘟嘟幾聲后，電話通了：“喂，涼晨?！?/p>

　　“漠然，是我，涼晨他現(xiàn)在不太好，你在附近嗎，盡快來一下行嗎？”

　　“七棲，你……回來了？”他的聲音帶著不確定

　　“我來不及和你細說，你快來思成，他快撐不住了！”程七棲看著余涼晨更加蒼白的臉說道

　　“好?！?/p>

十分鐘后，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涼晨?！彼北加鄾龀慷鴣?，走進了才看到旁邊的人，他顧不得那么多，這人現(xiàn)在很嚴重。

　　“你把他放平，我檢查一下。”他的辦公室簡潔大氣，只有一張辦公桌及椅子和正中間一人長短的沙發(fā)，她把他扶到了沙發(fā)上。這才看清，他的腹部鼓脹的厲害，手卻無力地垂在地下。體位的變化讓他有些喘不過氣，嗆咳了幾聲，毫無預兆的側(cè)身嘔吐了起來。吐出的都是胃液混合著酸水，可見他并沒有吃東西。突然的動作將兩個人都驚到了，反應(yīng)了一會兒后，程七棲主動走近替他拍背。嘔吐聲停了，程七棲松了一口氣，手也離開了他的身體。二人正準備開始檢查，就看到他的背部猛烈的起伏著，卻是吐出一口鮮紅的血。

　　程七棲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看到他這個樣子，嚇得愣在了原地。倒是陳漠然冷靜了下來，按住了沙發(fā)上仍在嘔著血的人，并替他輸上了液，男人逐漸安靜。

　　程七棲依然盯著地上的一攤紅色，她不暈血，此刻卻有些頭暈。她捂著嘴，豆大的淚珠滾落，無聲地砸在地上。陳漠然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你跟我出來。”

　　程七棲回神，機械地邁著腿跟了出去。

　　陳漠然轉(zhuǎn)頭看見她驚魂未定的樣子，有些好笑：“害怕了？”

　　程七棲收了眼淚，搖了搖頭。

　　陳漠然繼續(xù)說：“你又不是沒看過他這副樣子，我以為你早就習以為常了。”程七棲看著他，不贊同的瞪了他一眼。

　　“不是你的責任，純屬是他自己作出來的。只不過當初要是你在，他可能不會那么瘋狂?！彼馕渡铋L地看了她一眼

　　“他啊，跟你一樣，都是工作狂，這次把自己弄成這樣，估計得難受好一陣子了?！?/p>

　　“還是老毛病嗎？”

　　“嗯，不過，也不完全是，他還有十二指腸潰瘍，你不知道吧。”

　　程七棲愣住，心里鉆心的疼。他扯了扯嘴角繼續(xù)說道：“你走后的第三年，因為工作。”

　　他轉(zhuǎn)過身，直視著對面的女人說道：“如果你能早回來幾年，他也許就不至于這樣了吧。”這話雖是在感嘆，但聽到程七棲耳朵里反而讓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感受到她情緒的變化，陳漠然笑了一下：“別多想，我沒在埋怨你。他這副身體本來底子就不好，再加上他日復一日的不愛惜，遲早都會變成這樣的，時間問題而已，別太自責?！?/p>

　　“遲早……嗎”程七棲更加難過，因為她知道，他不珍惜身體的緣由，多少與她有關(guān)。

　　“他的白血病治好了吧?！笔强隙ǖ恼Z氣

　　“是治好了，但仍然有可能復發(fā)。依照他目前的狀態(tài)，未來很難說啊?！?/p>

　　程七棲頓時緊張了起來：“不是已經(jīng)五年了嗎，五年后復發(fā)的幾率不到5%，他還會有危險嗎？”

　　陳漠然眼里閃著精光，笑了笑：“七棲，你不是在他查出白血病的那一年就出國了嗎，為什么會知道這么多？”

　　意識到自己關(guān)心則亂漏了破綻，她慌張的不知所措。

　　瞧著她的反應(yīng)，他嗤笑一聲：“你還愛他，從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那種既害怕又擔心的語氣，除了喜歡，我想不出別的形容詞?？赡悴辉摬m著我，我是醫(yī)生，醫(yī)生只能醫(yī)人身體，醫(yī)不了心?？晌腋悄銈兊呐笥?，這些年我夾在中間，對你們我是真不知道該怎么說。你走的時候他剛做完手術(shù)，剛醒過來就找你，可你已經(jīng)走了，無論他再怎么找，再怎么傷心，你都不會回來。我們一群人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他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他終于不去找你了，可整個人卻像丟了魂一樣，不吃不喝，只能靠營養(yǎng)液維持生命。術(shù)后的第一年是最容易復發(fā)的，他卻背著我們偷偷跑去喝酒。我們把他抓回來的時候他一身酒氣，檢查結(jié)果不容樂觀，他需要再次去做化療才能遏制住白細胞的增殖。幸虧我發(fā)現(xiàn)的早，不然他的病真的就要復發(fā)了。我把化療的事告訴他，可他卻跟我說，他要放棄。之前那么辛苦都熬過來了，我不甘心?？伤f，他沒了動力，沒有人再成為他活下去的希望，他生命里的光，滅了。當時他的眼神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絕望而空洞?！?/p>

　　說完這一席話，陳漠然長舒了一口氣：“七棲，我沒談過戀愛，但我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愛你，愛，且深愛。不要再錯過他了，否則你一定會后悔?！?/p>

　　此時的她早已泣不成聲，是她錯了，一開始，就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