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著回憶里的風景

中午的教學樓沒有多少人，教室里卻走出了一個女生。她左手拿著自動鉛筆，右手抱著一沓名冊——這一次，徐白終于聽清了她和謝平川的聊天內(nèi)容

女同學問

萬能角色女同學：謝平川，你答應(yīng)了嗎

謝平川假如沒人愿意去，我可以代課一學期

女同學皺著眉頭，好像并不贊同

她站在風口的位置，頭發(fā)被風吹得微亂。她一邊用手撥弄著頭發(fā)，一邊繼續(xù)他們的話題

萬能角色女同學：辛苦你了，謝平川，本來嘛，我們就是為了申請美國大學，才去做那些支教和社區(qū)服務(wù)，結(jié)果現(xiàn)在……

她的話音一頓，為他抱不平道

萬能角色女同學：沒想到你都做了一個學期了，志愿者隊的老師們還要麻煩你，這幫老師也忒沒用了，他們都是吃白飯的嗎

徐白站在謝平川的身后，因為她嘴里含著草莓糖，所以她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謝平川從上個學期開始在郊區(qū)的一所打工子弟小學做支教，于是他每周總有三天，會格外的風塵仆仆

這個活動的組織者，是高中國際部的老師。原本按照他們的規(guī)定，參與時間只有一個學期，然而因為本學期報名人數(shù)少之又少，謝平川就充當了一次替補

那位女同學也說

萬能角色女同學：謝平川，你們的人數(shù)還不夠吧？要不這樣，我和你一塊兒去郊區(qū)

謝平川卻道

謝平川那里有會飛的蟑螂

他緩慢抬起一只手，比量到徐白的頭頂

謝平川能飛這么高

然后摸到了徐白的腦袋，停在頭發(fā)上

徐白含著草莓糖，原本應(yīng)該挺高興的……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覺得頭頂有點癢

頂樓的陽光尤其充沛，藍天白云應(yīng)有盡有，墻邊的瓷磚亮得反光，對面的女同學卻僵了臉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喜歡蟑螂的女孩子，那位同學并不是例外。她的笑容變得十分尷尬，雙手攥起裙擺又放下

萬能角色女同學：啊，謝平川，你沒和我開玩笑吧？這玩笑甭開了一點也不好笑

謝平川道

謝平川墻角能見到老鼠，冬天沒有暖氣，教室里燒蜂窩煤，需要老師撿煤球。在參加活動之前，我也沒想過會有這種學校

他停頓片刻，接著反問

謝平川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么

他沒有得到回應(yīng)，于是更加溫和道

謝平川你說得沒錯，正好還缺一個英語老師，我代他們感謝你的幫助，你什么時候有空

謝平川的脾氣不可捉摸，他很少表現(xiàn)得這么溫和

但是對面的女生頭腦清醒，她不僅沒有色令智昏，反而愈加沉著冷靜道

萬能角色女同學：哎呀，抱歉啊，我剛才忘講了，最近開始申請學校，我忒忙了

謝平川低聲笑了

謝平川祝你申上一所好大學

女同學撇了嘴，轉(zhuǎn)身回到教室

季衡聽見他們的對話，走過來拍了謝平川的肩膀

季衡我有空，我最近閑得很，幫我問問你們隊長，能不能讓我旁聽幾節(jié)課

徐白你也想去做支教嗎

季衡扣緊他的表鏈，雙手撐在窗臺上。他稍微一用力，就坐上了窗臺

他雖然十八歲了，卻沒有什么坐相，總是散漫且懶洋洋，從某種角度看來，他和謝平川剛好相反——但他們有一點很相似，就是偶爾說話真假難辨

季衡略微抬頭，敲了敲瓷磚道

季衡沒錯，我想做支教，課外活動豐富，申請大學才容易。不過我們都有競賽成績了，為什么還要那么辛苦啊，謝平川，你不想過得輕松點嗎

謝平川你覺得什么是輕松，無事可做么

季衡謝總，你長大以后，一定是個工作狂

就連徐白也不知道，謝平川將來會不會變成工作狂。不過當天中午，她和簡云回到教室以后，謝平川就給她發(fā)了短信，讓她晚上不要等他一起回家了

原因很簡單，謝平川和季衡臨時去了一趟郊區(qū)

他們乘坐的是學校大巴，路上季衡還有點興奮。他把袖子挽得很高，露出一截健碩的手臂，然后他挑釁謝平川

季衡來，謝平川，和我扳個手腕

季衡別慫，輸了的人，在今天上課的時候，要把學生逗笑三次

季衡說話的聲音偏大，前排的老師聽見了，偏過頭來打量他

巴士已經(jīng)開出了城區(qū)，高樓大廈消失不見。謝平川看了一眼窗外，又從書包里拿出教案，放到了季衡的手上

謝平川你知道，我們是來上課的

季衡心神領(lǐng)會，謝平川的下一句話應(yīng)該是：我們不是來搞笑的

他不禁嘆了一口氣

季衡我第一天來，也沒做什么準備，只能活躍活躍氣氛，讓那幫孩子高興點

季衡的理由打動了謝平川

謝平川勉為其難地伸出手，肘關(guān)節(jié)搭在了扶手上，甚至沒有撩起袖子，一副放棄掙扎、任人宰割的樣子

說實在話，季衡雖然和謝平川合作多年，但他還是有點看不慣他。他總想著要挫一挫謝平川的銳氣，把他從云端的高度拉到地上，給他塞一點人間煙火

眼下正是一個好機會

季衡的心里有點小雀躍

他握住謝平川的手掌，兩人在車上暗暗較勁。比試的過程并不漫長，因為不久之后謝平川就以壓倒性的優(yōu)勢，把季衡的手按平在了扶手上

季衡“嗷”了一聲，喊道

季衡你哪來這么大的力氣

謝平川你輸了

謝平川仿佛是在安慰他

謝平川不要自責，你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活躍氣氛

謝平川是一個復(fù)雜的人，他有時候像個好人，有時候又特別惡劣——比如現(xiàn)在

季衡心里的小雀躍，也變成了小沮喪。他忍不住指責了一句

季衡謝平川，你不像是能養(yǎng)好妹妹的哥哥，你看你，都不懂得讓著別人，你是不是經(jīng)常欺負謝小白

因為謝平川曾在季衡的面前，喊過幾次“小白”，然后徐白就顛顛地跑過去了，再加上她一口一個“哥哥”，所以季衡想當然地認為，徐白的名字應(yīng)該是“謝小白”

謝平川她的全名是徐白，我和她沒有血緣關(guān)系

季衡宕機了幾秒，才問

季衡她是你們家的童養(yǎng)媳嗎

謝平川不會有那種好事

這一問一答結(jié)束以后，他們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的反思

謝平川很少談及自己的私事。他的家庭狀況、父母工作單位、家中收入和存款，一直以來，都是一樁樁未解的謎團

季衡咽下一口唾沫，岔開話題道

季衡我聽老師說了，你是教英語的。因為我還沒拿定主意，所以能旁聽你上課

謝平川拉上了車窗的窗簾，先是說了一句

謝平川我們快到了

謝平川我下午有兩節(jié)課，你想旁聽么

季衡點了點頭

等他們抵達目的地，正是下午兩點多鐘。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大巴，季衡急于放飛自己，他剛一下車，就背著書包狂奔了起來

然后他停在了那所小學的門口——如果這也能稱作小學的話

謝平川徑直路過他，手上還拿著兩本教案

地面沒有瓷磚，只有黃沙土地，教學樓約莫兩層高，也不知道有幾個班級。與其說這是一所學校，不如說是柵欄圍起來的荒地，它坐落在城郊的貧民區(qū)，給周圍人帶來有限的便利

此時正值課間，操場上沒有大人，十幾個孩子追逐打鬧，帶起腳下的一片塵土

他們在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扮演“老鷹”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他穿著一件不合身的襯衫，衣服袖口沾滿了鼻涕凝成的黃印

或許是因為太入戲了，小男孩連著繞圈，想要抓住一個同學。但是轉(zhuǎn)彎的時候，他腳下一個不穩(wěn)，“啪”的一聲摔倒了

謝平川走到近旁，蹲了下來

謝平川走到近旁，蹲了下來。

他拉起那個男孩子的手，看到他的手腕被石子擦破了一點皮。旁邊有別的小孩叫了一聲“謝老師”，謝老師卻不茍言笑地回答

謝平川你們玩游戲的時候，首先要注意安全

謝平川不茍言笑的樣子，并不會讓人膽戰(zhàn)心驚

這個問題很好理解，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他年輕，二是因為他英俊

季衡走過來的那一刻，只見到謝平川從書包里找出創(chuàng)可貼。謝平川撕開包裝紙，把創(chuàng)可貼蓋在了男孩子的手上，貼好以后，他還多問了一句

謝平川疼嗎

原本就只是擦破一點皮而已，那個小男孩一點都不在意道

萬能角色小男孩：不疼

謝平川摸了摸男孩子的頭

謝平川快上課了，回教室吧

話音落后，那幫小孩子一哄而散

季衡立在一旁，有感而發(fā)

季衡我好像預(yù)測到了很多年以后，你養(yǎng)兒子的樣子

謝平川站起身，和他調(diào)侃道

謝平川那你還真是法眼通天

下午的天氣依然晴朗，操場上卻沒有幾個人影。墻角的上課鈴響了幾聲，聲音卻是斷斷續(xù)續(xù)，謝平川看了一眼手表，踏著一地黃土，走上了通往教室的路

教室里坐著一幫小學生，他們有高有矮，年齡也不一樣。時值夏末初秋，幾個孩子仍然穿著拖鞋，鞋底踩在水泥地板上，跟著塑料的椅子腿一起晃蕩

季衡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后拿起一把塑料椅，主動坐到了最后一排

謝平川和他不同，他站上了三尺講臺

這是一節(jié)英語課，對于謝平川這種英語流利的人而言，教好小學課程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除了課堂內(nèi)容以外，他還準備了互動——有獎競答的環(huán)節(jié)，似乎很受孩子們的喜歡

臨近下課的幾分鐘，他帶著學生復(fù)習單詞。就連季衡也沒想到，謝平川這種驕傲又固執(zhí)的人，會有耐心帶著小學生一遍一遍地念一些幼稚的課文

學校沒有廣播和錄音機，這堂課上負責正確發(fā)音的人，只有站在講臺上的謝平川

一堂課結(jié)束以后，他走到了教室后方。季衡還在抖腿，謝平川就問道

謝平川你考慮得怎么樣，確定本學期要參加活動么

他想拉攏季衡，因此還補充道

謝平川申請大學的時候，它能讓你的簡歷更出彩

季衡背起書包往外走

季衡得了吧你，就想騙我上賊船

一旁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勤學好問道

萬能角色小女孩：謝老師，你們在說什么

謝老師故意拔高道

謝平川在討論季老師的重要性

季衡嗤笑一聲

季衡你別騙人小姑娘

謝平川難道不是么？或者你覺得，參加這些活動，根本沒有意義，杯水車薪

他單肩背著書包，拋出一個問題

季衡你告訴我，教育的目的是什么

教育的目的是什么，或許是回饋社會，并且服務(wù)大眾，像是一條正反饋電路。又或者是讓學生能獨立思考，使他們成為積極的人，使他們安居樂業(yè)，而不妄自菲薄，給周圍的人帶來正面的影響

可惜世界的資源不平均，它常常厚此薄彼。貧富兩極不容小覷，它如同涇渭分明

那么，季衡心想，謝平川的所作所為，即使力量渺小，依然富有意義

季衡擺了擺手道

季衡行行行，我也參加。我從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個人，其實還挺正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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