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后后鬧騰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云燦才回到長春宮。

晴方姑姑扶她到床上坐下，道：“娘娘累了一夜了，奴婢伏侍娘娘睡下吧?！?/p>

云燦頭疼地揉了揉額角，緩緩道：“你瞧，皇上這樣緊張?zhí)駤濉?/p>

晴方姑姑一字一句說：“皇上緊張的是子嗣，并不是恬嬪小主。娘娘這樣說，實在是太抬舉恬嬪小主了?！?/p>

云燦瞬間醒神，不覺失笑：“瞧我糊涂了。”復又感嘆道：“宮里女人多，陰氣重，孩子真是不容易生下來?！?/p>

晴方姑姑徐徐道：“如今的恬嬪小主、從前的賢妃娘娘、華妃娘娘、李修容、芳貴人都小產(chǎn)過；皇后娘娘的皇子生下來沒活到三歲，純元皇后的小皇子產(chǎn)下就夭折了；曹婕妤生溫儀帝姬的時候也是千辛萬苦；呂昭容生淑和帝姬的時候倒是順利，愨妃娘娘也是，可是誰曉得皇長子生下來資質(zhì)這樣平庸。”她嘆氣：“奴婢們是見得慣了?！?/p>

云燦聽她歷歷數(shù)說，微微出神，望著殿頂梁上描金的圖案，環(huán)顧周遭錦被華衣，幽幽長嘆了一聲。

醒來已經(jīng)是中午了，云燦乍一醒來，忽見玄凌斜靠在她的床頭，整個人都是吃力疲憊的樣子，不由一驚，道：“皇上?！?/p>

他微笑，笑容滿是沉重的疲倦，玄凌說：“你醒了？”

云燦“恩”了一聲，正要問他恬嬪的事，玄凌把臉埋入云燦的手掌，這一刻，他不是萬人之上的帝王，而是一個失去了孩子的父親：“朕又失去了一個孩子，為什么朕的孩子都不能好好活下來？難道是上天對朕的懲罰還不夠么？！”

云燦唇角囁嚅幾下，最后還是無聲地軟下身子，靠在他胸前，輕輕環(huán)住他的身體。云燦貼著他的臉頰，輕聲溫言道：“皇上一夜沒有睡，在臣妾這里好好睡會兒吧?！?/p>

玄凌“唔”一聲，由著云燦扶他睡下。他攥著云燦的手睡去。看著他，云燦忽然想起，他自始至終沒有一字半句提起恬嬪，這個同樣失去了孩子的女子的安危。

恬嬪的小產(chǎn)讓玄凌傷心不已，平日里下朝了也是多來看看予渙，予湛?；蛘呤菒忮挠枥?、曹婕妤的溫儀、呂昭容的淑和。仿佛通過此，他就能忘掉那個孩子。

過了兩日，玄凌精神好了些，依舊去上朝。他的神情很平靜，看上去已經(jīng)沒有事了。前朝的事那樣多，繁冗陳雜，千頭萬緒。容不得他多分心去為一個剛成形的孩子傷心。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恬嬪也自昏迷中醒來。然而她醒來后一直哭鬧不休，說是自己的孩兒是被人陷害才沒了的。直鬧得她宮里沸反盈天，雞犬不寧。

恬嬪這次小產(chǎn)確實很奇怪。后宮眾人皆知所謂的胎動不安，不過是向皇上爭寵撒嬌罷了。

為恬嬪醫(yī)治的太醫(yī)亦說恬嬪胎像穩(wěn)固。小產(chǎn)那日服下的藥也沒有事，只是在當天吃剩的如意糕里發(fā)現(xiàn)了不少夾竹桃的花粉。

皇后徹查之下，發(fā)現(xiàn)那碟如意糕除了恬嬪的人接觸過，就是愨妃的人。

宮中種植夾竹桃的地方并不多，而愨妃自己宮苑外不遠就有一片。若說不是她做的，恐怕也無人相信。

愨妃大呼冤枉，指天發(fā)誓自己從未害過恬嬪。原本那碟如意糕是愨妃特意命御膳房給皇長子準備的，只因恬嬪有孕之后恃寵而驕，連身邊伺候的人也目中無人，派去御膳房的侍女不管不顧非要搶了那一碟如意糕。愨妃如何能未卜先知在如意糕中下藥？分明就是有人想要害了皇長子不成，這才害了恬嬪肚子里的孩子。

皇長子再不濟，那也是皇上的孩子。事關(guān)皇嗣，連病中的太后也驚動，責命皇后徹查。

華妃對此倒是頗有微言，云燦二話不說將宮權(quán)丟開手去。

云燦伏在朱紅窗臺上獨自遙望在宮苑榴花開盡的青草深處，看大團大團的金燦陽光像這個季節(jié)盛開的鳳凰花一般在天空中烈烈綻放，偶有幾縷漏過青翠樹葉的枝椏縫隙，在光滑的鵝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駁駁的支離破碎。

外頭明亮灼目的日光遠遠落在宮殿華麗的琉璃瓦上，耀目的金光如水四處流淌。這樣晴好的天氣，死亡帶來的陰霾之氣并沒有因為炎熱而減少半分。

云燦心知肚明，什么太后斥責皇后管教不嚴？不過是猜出幕后之人是皇后，不得不出手替皇后收拾爛攤子罷了！

果然，事情的最后不過是丟出一個御膳房的人來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