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玄凌在水綠南薰殿前的涼臺上設(shè)宴，各個亭臺樓閣皆懸了絹紅明火的宮燈，照得翻月湖一池碧水皆染上了女子醉酒時的酡顏嫣紅，波榖蕩漾間綺艷華靡，如一匹上好的蜀錦。

在座后妃由皇后起一一向玄凌舉杯祝賀，說不出的旖旎融洽風(fēng)光。華妃伴在玄凌身邊巧笑倩兮，豐姿爽然，艷麗不可方物，滿殿的光彩風(fēng)華，皆被她一人占去了。

一個錯眼恍惚，依稀仿佛還是在往年，她是沒有經(jīng)過任何波折，一路坦蕩風(fēng)光的華妃。云燦掩袖喝下一口酒，翻覆之間，各自都經(jīng)歷了如此多的起落轉(zhuǎn)合。

甄嬛起身向玄凌道：“今日宮中姐妹盡在，臣妾愿敬皇上皇后一杯，恭?；噬匣屎笫ンw安康，福以永年。”

皇后頷首，怡然微笑，玄凌也是高興，一同仰首一飲而盡。卻見華妃只唇角含了一絲淡漠笑意，眼風(fēng)卻斜斜朝著喬采女掃去。

喬采女會意，立刻起身走至玄凌面前，媚笑道：“皇上萬福金安。酒烈傷身，臣妾用心擇了一盤好果子，樣樣精致美味，請皇上尊口一品?！?/p>

玄凌含了一枚奶白葡萄在口中，只淡淡道：“還不錯?！?/p>

甄嬛睨一眼喬采女，笑道：“喬妹妹是‘用心’為皇上擇的果子嗎？皇上并沒有贊不絕口啊，可見妹妹還要‘用心’揣摩皇上的喜好啊?！?/p>

喬采女正在得寵時，哪禁得起這樣的言語，一時紫漲了臉皮，訕訕道：“娘娘教訓(xùn)的是。”口中卻又不肯服輸，道：“嬪妾在皇上身邊伺候不過月余，不是之處仍有許多，但請娘娘教導(dǎo)。只是嬪妾雖不如娘娘善體上意，但對于皇上的一切，不敢說是不用心?！彼D(zhuǎn)身向玄凌低頭福了一福，道：“臣妾日夜所思著想著，沒有不是關(guān)于皇上的。還請皇上明鑒?！?/p>

玄凌“唔”了一聲，道：“你放心，朕知道。有朕在，沒有人敢這樣說你。”

甄嬛沉一沉臉，強(qiáng)自換了一副笑臉，和顏悅色道：“妹妹說的極是。皇上的心意誰不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揣摩出來的呢？全憑一腔子對皇上的熱心腸。”甄嬛的笑意更深，“不過妹妹可要加勁了喲?！标割^，右手上三根金嵌祖母綠的護(hù)甲晃得喬采女手指上的銅鍍金點(diǎn)翠護(hù)甲黯然失色，“如今已是七月了，八月初圣駕回鑾，中秋的時候就該三年一度的秀女大挑了，到時新人輩出，妹妹可有的忙了?！?/p>

喬采女的話厲厲追了過來，她笑著，眼神卻是刻毒而自傲的：“嬪妾年幼，不過十六，許多事還不懂得。貴嬪娘娘長嬪妾兩歲有余，又得皇上喜愛，自然能游刃有余教導(dǎo)那些與嬪妾年紀(jì)差不多新姐妹了?！?/p>

喬采女的話字字戳在宮中女子的大忌上，甄嬛凝滯了笑容，輕蔑之情浮上眉梢，朗聲道：“這個的確。聽說辛勤之人反不易老，妹妹從前在華妃娘娘宮中辛苦勞作，是比本宮不怕辛苦。何況妹妹能服侍得華妃娘娘如此歡心，將你獻(xiàn)與皇上，可見妹妹多能體察上意，左右逢源了。本宮是絕對做不來的。”

話音一落，涼臺上都靜了，只聽見遠(yuǎn)遠(yuǎn)的絲竹管弦之樂，在湖上聽來越發(fā)清朗纏綿。

宮中人人皆知喬采女出身宮女，地位卑賤，又因她甚得了些恩寵，背地里早就怨聲載道，非議不止。而喬采女是最忌諱別人言及她的出身地位，一向諱莫如深，卻也止不住宮中攸攸眾口。

果然，喬采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息急促攢動，“哇”地一聲伏在近旁的桌上哭了起來。

云燦輕輕一笑，麗色頓生，道：“莞貴嬪是喝醉么？醉了就下去醒醒酒吧?！?/p>

華妃“咯”一聲嬌笑，人還未動，發(fā)髻上累累繁復(fù)的珠玉便發(fā)出相互碰觸的清脆響聲，在臨湖的涼臺上聽來格外悅耳。華妃眼角高飛：“我看莞貴嬪清醒的很?！毕蛐栉⑿Φ溃骸盎噬弦暡焕韱幔俊?/p>

玄凌只是無意理會的樣子，對皇后道：“皇后怎么看？”

皇后一笑而對：“女人多了難免有口舌之爭，今日高興又過喝了兩口酒，向來不是有心的，等下散席臣妾再好好說說她們?！?/p>

玄凌本含了三分醉意，聽得皇后這樣說，倏然變色道：“皇后平日就是這樣為朕治理后宮的么？難怪后宮之中總是風(fēng)波不斷！”

皇后見玄凌發(fā)作，忙不迭跪下行禮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的不是。”

皇后一下跪，眾人立時呼啦啦陪著跪了一地。

玄凌有些薄醉，華妃忙扶住了他的身體，道：“皇上小心?！?/p>

玄凌甩開她的手，斥責(zé)皇后道：“你可知道你‘不是’在何處？后宮女子口角相爭都不能平，豈非無能？”

皇后甚少見玄凌以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身子輕輕顫抖以頭磕地。喬采女知此禍本是源自甄嬛與她的爭執(zhí)，嚇得連哭也不敢哭了。

皇后連連請罪，玄凌卻置之不理，只是語氣冷漠道：“莞貴嬪甄氏御前失儀，出言無狀，有失妃嬪之德，明日送往無梁殿閉門思過，非詔不得外出?！?/p>

華妃的笑志得意滿，分外撩人，她輕聲道：“喬采女受委屈了……”

玄凌會意，笑容瞬間浮現(xiàn)在他原本不耐的臉上，溫和道：“就晉喬氏為從七品選侍吧?！?/p>

玄凌使一眼色，李長趨前道：“娘娘請吧，奴才會打點(diǎn)人送娘娘去無梁殿小住的?！?/p>

甄嬛深深一拜，道：“臣妾告退?！彼巳黄鹕恚_步有些虛浮的踉蹌。

云燦只是冷眼看著，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笑話似的。玄凌此舉不過是為了保護(hù)甄嬛，避開華妃的針鋒相對，害怕事情敗露之后華妃會對甄嬛下手所做出的一場戲罷了。

思及前兩日晴方姑姑傳來消息，說是皇上突然命人收拾起無梁殿，越發(fā)神情懨懨。

夕陽暮色下，倦鳥歸林，紅河影重，那種血色的蒼茫之感，仿佛重重壓迫在人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