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重陽，玄凌下了朝就往云燦的長春宮里來，有輕靈的笑語聲從芳年殿傳來，云燦目光所及之處，予湛端端正正地坐著描紅，寫大字。予渙正握了筆飽蘸了濃墨，在窗下一筆一畫認真書寫，偶爾停下筆，同玄凌一問一答。

云燦含笑看著歡愉的情景，心中亦覺舒暢，笑靨越加婀娜：“皇上當真是慈父情懷?！?/p>

玄凌向上挑起的唇勾勒出一朵笑紋，“這幾日甄昭儀伴駕，說起朧月不免勾動慈母心腸，便勸著朕多來看看幾位皇子。朕看著你將予渙予湛教的很好?！?/p>

云燦微微側(cè)首，鬢角點綴著的一支珠釵垂下細碎的銀線流蘇，末梢垂下的薔薇晶掠過鬢下的臉龐，只覺一陣輕微的冰涼隔著肌膚沁心而入。

“甄昭儀有心了，不過予渙予湛都大了，自有皇上這個君父操心。”說著，她斂衣穩(wěn)穩(wěn)行下禮去，聲音略帶喜悅，“說起來臣妾還未恭喜皇上，陶然居安婕妤有孕，太醫(yī)診脈已有三個月了。臣妾恭喜皇上，后宮又傳佳音?！?/p>

玄凌果然高興不已，忙扶了云燦起來問：“果真么？”

云燦笑吟吟道：“是。太醫(yī)已經(jīng)診過脈了，千真萬確?！?/p>

玄凌笑容如天際浮光揮灑四落，笑道：“好，果然是件大喜事。安婕妤有孕，依照祖制要晉封一級了。再晉一級便是貴嬪了，朕命內(nèi)務(wù)府好好擇幾個封號！”

安陵容有孕的消息，仿佛長了腳一般傳遍了后宮，把眾人都驚了一驚。

甄嬛心下深恨，她只有朧月一個女兒，甚至因為自幼被端妃養(yǎng)在膝下，朧月同她并不是十分親近。眼下安陵容有孕，無論是男是女，日后再想動她，就千難萬難了。

念及此，甄嬛不覺恨惡切齒，憋了片刻，“砰”一聲拍在桌面上，頭上珠翠亦叮當作響。

流朱見她神色不同往日，也不敢多問，只槿汐笑著端上茶來，“這茉莉花茶是早起泡開涼著的，現(xiàn)在喝著味道是最好的，娘娘嘗一嘗吧?！?/p>

甄嬛緩緩喝了一口茉莉花茶，只覺得喉嚨到心肺都滋潤甘甜了，方才一字一句道：“安陵容有孕，接下來該是一宮主位了。”

流朱小心翼翼覷著甄嬛的臉色，輕輕捶著肩道：“小姐千萬別動氣，氣傷了身子多不值?！?/p>

槿汐沉穩(wěn)道：“安婕妤侍奉皇上多年，有孕是遲早的事。也是難為她了，家世一般，容貌一般，這么些年居然也爬到了一宮主位。”

甄嬛輕輕一嗤：“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可不就討得皇上歡心么?！?/p>

槿汐淡淡一笑，拿了玉輪輕輕在甄嬛手上滾動摩娑，徐徐道：“既然知己知彼，咱們就有出頭制勝的日子。娘娘且容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娘娘肖似純元皇后，宮中還有誰比娘娘優(yōu)勢更大呢?！遍认毿臑檎鐙执魃弦惶准兘痂傴澴蛹t寶石的護甲，仰臉道：“奴婢出言無狀，娘娘若生氣，只管戴上護甲狠狠打奴婢的臉出氣，奴婢自甘承受。”

甄嬛十指漸漸僵硬，撫著冰涼堅硬的護甲，良久不發(fā)一言。許是殿內(nèi)的沉香熏得久了吧，那彌蒙如縷的白煙裊裊浮上了心頭，浮得眼底微微發(fā)澀。抑住鼻尖的酸澀，拉起槿汐道：“你的意思我曉得了。”

槿汐點點頭，又遲疑道：“還有朧月帝姬……娘娘如今只有帝姬一個女兒……”

甄嬛這幾日憋著的委屈和傷心神色放了出來，心灰意冷道：“這孩子竟這樣疏遠我。”

槿汐深深皺眉，似虬曲的兩彎柳葉，道：“娘娘不必怪端妃，更不用怪帝姬，李長說從前皇上從不肯讓帝姬知道有你這個生母?！?/p>

甄嬛本自傷心，乍聽之下更是如墮冰窖之中，垂首含淚，顫聲問道：“果真是這樣么？也是，有我這么一個生母，帝姬的出身也不光彩。”

槿汐微微點頭，“端妃愛護帝姬如自己的性命一般，也正因為她這樣疼愛帝姬，旁人才不敢輕舉妄動，能護得帝姬周全。當年娘娘之所以將帝姬托付給端妃，亦是存了此心。換作一般人，怕是難保全帝姬安危?！遍认凑鐙忠谎?，“娘娘傷心，大約也是怕端妃這樣疼愛帝姬，是不肯將孩子還娘娘的了?！?/p>

甄嬛望著半透明的冰綃窗紗出神，低低嘆息了一句，道：“端妃也不容易。好容易有了個女兒撫養(yǎng)到這么大，又要還到生母身邊，換了誰也不愿意。況且她與朧月情分這樣深，即便我強要了朧月回來，朧月與我也只會更生分，也傷了我與端妃多年的情分?！?/p>

槿汐欣慰道：“娘娘明白就好。奴婢真怕娘娘一時氣盛，忍不住發(fā)作起來。娘娘還是勿要樹敵太多才好?！?/p>

她話中的深意甄嬛如何不曉，只得默然點頭。卻聽外頭內(nèi)監(jiān)尖細的嗓子一聲又一聲響亮而急促地遞過來，驚飛了盤旋在棠梨宮上空的鴿子，“貴妃娘娘鳳駕到——端妃娘娘、敬妃娘娘、愨妃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