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春風輕輕一呵,上林苑春光漸至,桃花如沾雨般輕艷,柳色初新,滿苑皆是鮮嫩欲滴的粉紅青翠,明媚如畫。時光已至三月初了。
乾元十九年三月十二,長楊宮景春殿文貴嬪安氏平安誕下一子,是為皇五子。小皇子在滿月禮上被賜名“予鴻”,并封賞安家。
而棠梨宮莞妃突然開始胎動不安,溫實初診出莞妃體內(nèi)含有少量的麝香。最后查出是莞妃不小心劃傷了手臂,涂上舒痕膠祛除疤痕,舒痕膠中就含有麝香。而舒痕膠正是當年方容華所贈的家傳之物。
小小精致的琺瑯描花圓缽中乳白色半透明膏體因為多年不用已然凝固,然而花草清香猶在。溫實初挑出一點膏體捻開輕嗅,回復道:“此物中有極重的麝香,若每天取來勻面,不出三月便會小產(chǎn)。”
甄嬛遂然變色,極力搖頭道:“怎會!她怎會殺了我的孩子!”甄嬛掩面,泣不成聲。
玄凌一把抱住搖搖欲墜的甄嬛,面色蒼白,“溫實初,不是因為其他原因,真是因為舒痕膠么?”
“不會有錯?!睖貙嵆豕е?shù)溃翱催@圓缽中膏體已干,可知娘娘長久沒用。而里頭只剩一半的分量,那么另一半全是娘娘用在身上了。如此劑量下去,必定滑胎?!?/p>
甄嬛慟哭,“皇上,咱們都錯了,原以為是那香……誰知,誰知……她好狠的心!”
玄凌俊朗的臉龐上滿蘊雷電欲來的陰翳,吩咐小廈子,“傳朕的旨意,方氏謀害皇嗣,貶為庶人,賜死!”
因至春時,長春宮中的窗紗一例換了云霧白的蟬翼紗,遠遠望去桃紅柳綠皆似化在春水中一般朦朧,更添了江南煙雨景致,連殿中亦愈加透亮起來。
云燦身側(cè)小巧的短腳小幾上供著幾枝新鮮的迎春花,用清水養(yǎng)在深赤雪白兩色紋路的花觚里,鵝黃的花瓣薄而瑩透,色澤明快。
云燦怡然一笑,支頤賞花,道:“看著這花,心里也舒暢不少?!?/p>
晴方姑姑端來一盞櫻桃蜜露,笑道:“娘娘心情好,自然看什么都好?!?/p>
云燦接過,盞中醉顏一般的深紅愈加襯得她雙手瓷白,頷首道:“方淳意死了就死了,只她臨死之際說出舒痕膠是朱宜修所賜,意在除去莞妃腹中的胎兒?;噬媳揪蛯χ焓仙類和唇^,沒有一杯毒酒賜死她,已是看在自己身上流著朱家的血脈?!痹茽N緩緩摩娑著茶盞,飲下一口櫻桃蜜露,“不過朱氏活著也是一根刺,只是前朝后宮息息相關,朱家雖然只有一個承恩公的虛職,可司空蘇遂信當年力保朱氏母子上臺,眼見太后逝世,皇后被廢,富貴榮華一場空,他豈能袖手旁觀。所以我不能動,否則我這個貴妃就要被人抓住把柄了。如今皇上親自下旨賜死朱宜修,當真是讓人痛快?!?/p>
“娘娘如今已是當之無愧的后宮之主。”
云燦將碗擱在小幾上,順手折下一枝迎春,有一搭沒一搭地摘下花瓣,將嬌嫩的花瓣碾碎了在手里,不置可否:“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p>
她沒有甄嬛那樣傻,覺得這個位子高處不勝寒,會成為眾矢之的。
難道你做一個妃子就不需要和別人爭斗了嗎?既然都需要,那為何不占一個名正言順?皇后之位她勢在必得!
云燦隨手拿起一把剪刀利落地剪去凍青釉雙耳瓶中多余的枝葉,“一捧花束放在眼前難免亂花漸欲迷人眼,一時無從下手,快刀斬亂麻自然簡單方便,只是也容易下錯手?!?/p>
晴方姑姑側(cè)頭沉吟道:“娘娘所言極是。不過,莞妃若是成了氣候,難免會與娘娘分庭抗爭。莞妃此胎還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和男胎……”
云燦放下手中的剪子,似笑非笑道:“何須臟了我的手,你別忘了,這宮里頭和莞妃有怨的人可不少。當年平定汝南王的四位功臣之女,除了歿了的瑞嬪和郁郁不得志的福嬪,祺嬪和祥嬪可是踏著甄家尸骨才走到今天的。若是莞妃求得皇上重審當年一案,那么管、倪二族的富貴也就到頭了。”
晴方姑姑會意,微笑道:“是啊,若是莞妃生下皇子,哪怕為了皇子,也斷然不能有個獲罪的外家。祺嬪和祥嬪聽到后可要著急了。”
云燦意態(tài)閑閑地撥弄著護甲上的瑪瑙珠子,“聽說莞妃最怕貓了,若是受驚了就不好了?!?/p>
“是?!?/p>
此時已是落日西墜,晚霞滿天。天空中的落日已被昏暗吞沒殆盡,半天的云層被無邊的霞光渲染得格外的璀璨炫目,金紅、嬌紫、嫣藍、蝦黃、粉紫,諸多霞色調(diào)和成幻紫流金的天空,如鋪開的七彩織錦從九天玄女手中無邊抖落。
這樣的霞色,恰如云燦入宮當選那一日。同樣的天空,同樣的晚霞,同樣的人,卻不復當年少女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