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一個人蹲在仙京大街邊頭痛了半天,他才忽然想起來,他飛升快三天了,還沒進(jìn)上天庭的通靈陣,方才忘了問口令是什么了。
上天庭的神官們聯(lián)合設(shè)了一套陣法,可以令神識在陣法內(nèi)即時通靈傳音,飛升之后必須要進(jìn)陣。但需要知道口令,神識才能搜到特定的通靈陣。謝憐上次入陣已經(jīng)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壓根不記得口令是什么了,他神識放出去搜了一通,看著一個陣有點(diǎn)像,胡亂進(jìn)去了。甫一入陣便被四面八方涌來的狂呼沖得東倒西歪:
龍?zhí)?/a>開盤下注買定離手,來賭這次我們太子殿下到底能堅持多久才會再下去?。?/p>
龍?zhí)?/a>我賭一年!
龍?zhí)?/a>一年太長了,上次才一炷香,這次三天吧。押三天三天!
龍?zhí)?/a>別啊蠢貨!三天都快過去了你行不行???!
謝憐……
謝憐默默退了出來。
錯了??隙ú皇沁@個。
上天庭內(nèi)都是坐鎮(zhèn)一方的大神官,個個家喻戶曉日理萬機(jī),而且,因?yàn)槎际钦?jīng)八百飛升登天的天官,自持身份,通常都較為矜持,言語行事往往都端著一派架子。也就只有他第一次飛升時由于太過激動,把通靈陣?yán)锩恳晃簧窆俣甲泶蛄苏泻?,無比認(rèn)真又無比詳盡地將自己從頭到腳地介紹了一遍。
謝憐退出之后又是一通亂搜,又胡亂進(jìn)了一個。這次進(jìn)去,他心下一松,心道:
謝憐(心想)這么安靜,多半就這個了。
這時,只聽一個聲音輕輕地道:
慕情(扶搖)太子殿下這是又回來了?
這聲音乍聽十分舒服,語音輕柔,語氣斯文??杉?xì)聽便會發(fā)覺,嗓子冷淡得很,情緒也冷淡得很,倒讓那輕柔變得有些像不懷好意了。
謝憐本來只想按規(guī)矩入陣,默默潛伏著就好,但既然人家已經(jīng)找他說話了,總不能裝聾作啞。而且,上天庭內(nèi)居然還有神官愿意主動跟他這個瘟神說話,他還是非常高興的。于是,他很快答道:
謝憐是?。〈蠹液?,我又回來了。
謝憐哪里知道,這一問一答后,凡是此刻正在通靈陣內(nèi)的神官們,統(tǒng)統(tǒng)豎起了耳朵。
那位神官慢條斯理地道:
慕情(扶搖)太子殿下這次飛升,真是好大的陣仗啊。
上天庭中,可謂是帝王將相遍地走,英雄豪杰如水流。
欲成仙神,必先成人杰。人間建功立業(yè)者或是有大才之人,本來就有更大的飛升機(jī)會。因此,毫不夸張地說,什么國主公主皇子將軍,在這里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誰還不是天之驕子怎么地了?大家彼此之間客氣客氣,便陛下殿下、將軍大人、幫主盟主的亂叫,怎么恭維怎么叫??蛇@位神官這兩句下來,就不是那么對味兒了。
雖然這位神官左一個太子殿下,右一個太子殿下,卻教人感覺不到他有半分敬意,反倒像是在拿針戳人。通靈陣內(nèi)還有其他幾位神官也是貨真價實(shí)的太子殿下,都被他這么幾聲喊得簡直背后發(fā)毛,渾身不快。謝憐已聽出對方來意不善,但也不想爭個高下,心想我跑,笑道:
謝憐還好。
那位神官卻不給他機(jī)會跑,不冷不熱地道:
慕情(扶搖)太子殿下么,是還好。不過,我的運(yùn)氣就比較不好了。
突然,謝憐聽到了從陵光那邊傳來的一道密語。她只說了一個字:
陵光鐘。
謝憐瞬間明白了。
原來這就是那位被鐘砸了的武神!
既然如此,那人家生氣也不是沒理由的。謝憐向來十分善于道歉,立刻道:
謝憐鐘的事我聽說了,真是萬分抱歉,對不住了。
對方哼了一聲,品不出來什么意思。
天界里名頭響亮的武神有許多位,其中不少都是在謝憐之后飛升的新貴。光聽聲音,謝憐說不準(zhǔn)這是哪位,可道歉總不能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于是,他又追問了一句:
謝憐請問閣下怎么稱呼?”
此言一出,對面沉默了。
不光對面沉默了,整個通靈陣都凝固了一般,一股死氣撲面而來。
那邊陵光又給謝憐傳音:
陵光殿下,雖然我覺得你應(yīng)該不會說了這么半天都沒認(rèn)出來,但我還是想提醒一下你。那是玄真。
謝憐玄真?
謝憐卡了須臾,這才反應(yīng)過來,略為震驚地傳音回去:
謝憐這是慕情?
玄真將軍,乃是坐鎮(zhèn)西南方的武神,坐擁七千宮觀,在人間可謂是聲名顯赫。
而這位玄真將軍,本名叫做慕情,在八百年前,曾是侍立在仙樂宮太子殿座下的一名副將。
陵光也很震驚:
陵光你不會真的沒認(rèn)出來吧。
謝憐真的沒認(rèn)出來。他以前跟我說話又不是這個樣子的。而且上次我跟他見面是什么時候我已經(jīng)完全記不清了,不是五百年就是六百年,我連他長什么樣都快不記得了,怎么可能還聽得出他的聲音。
通靈陣內(nèi)依然沉默。慕情一聲不吭。而其他神官們則是一邊假裝自己沒在聽,一邊瘋狂地等待著他們中的誰快點(diǎn)繼續(xù)接話。
要說這兩位,也是比較尷尬。個中曲折傳了這么多年,大家早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當(dāng)年謝憐貴為仙樂太子,修行于皇極觀。這皇極觀,乃是仙樂國的皇家道場,擇徒標(biāo)準(zhǔn)嚴(yán)格。慕情貧民出身,父親是一名被斬首的罪人,這樣的人是根本沒資格進(jìn)皇極觀的,所以他只能當(dāng)雜役,在觀中是給太子殿下打掃道房、端茶送水的。謝憐看他刻苦努力,便請求國師破例收他為徒。太子殿下金口玉言,慕情這才得以入觀修行,與太子一行。而飛升之后,謝憐也點(diǎn)了他的將,帶著他一齊登了仙京。
但是,在仙樂滅國,謝憐被貶下凡后,慕情并沒有追隨于他。不但沒有追隨,甚至連一句話都沒為他說過。反正太子沒了,他便自由了,找了個洞天福地發(fā)奮苦修,不出幾年,渡了天劫,自己飛升了。
當(dāng)初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如今也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只不過,兩人境地徹底掉了個個兒就是了。
這頭,陵光道:
陵光他很生氣。
謝憐我猜也是。
陵光我去說點(diǎn)別的吧,你快趁機(jī)走了。
謝憐不用了吧,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不就行了。
陵光不用嗎?我看著你們都尷尬。
謝憐還好啊。
謝憐這個人,什么都可以,就是死不可以;什么都不多,臉一定丟得多。比這尷尬多少倍的事他都干過,心里當(dāng)真覺得還好。誰知萬事不能先說好,他剛說了一句“還好”,便聽一個聲音咆哮道:
風(fēng)信(南風(fēng))誰他媽拆了我的金殿?!滾出來?。?!
這一聲怒吼,聽得陣內(nèi)諸天仙神們頭皮都要炸開了。
雖然肚子里已是江湖翻滾,但還是個個屏息凝神,一聲不吭地等著聽謝憐要怎么回這一句喝罵。哪料到,沒有最精彩,只有更精彩,謝憐還沒開口,慕情先出聲了。他就笑了兩聲:
慕情(扶搖)呵呵。
來人冷冷地道:
風(fēng)信(南風(fēng))你拆的?行,等著。
慕情淡淡地道:
慕情(扶搖)我可沒說是我,你別含血噴人。
風(fēng)信(南風(fēng))那你笑什么?你有?。?/p>
慕情(扶搖)無他,你說的話好笑罷了。拆你金殿的人現(xiàn)在就在通靈陣?yán)?,你自己問吧?/p>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謝憐無論如何都不好意思就這樣跑了。他干咳一聲,道:
謝憐是我。對不起。
謝憐一出聲,后來的這位也沉默了。
耳邊,陵光又傳音來了:
陵光殿下,那是南陽。
謝憐這個我認(rèn)出來了。但是他好像沒認(rèn)出我。
陵光不。他只是在凡間游蕩得比較多,回仙京比較少,不知道你又飛升了而已。
南陽真君,乃是坐鎮(zhèn)東南方的武神,坐擁近八千宮觀,極受民間百姓的愛戴。
而他本名風(fēng)信,在八百年前,乃是仙樂宮太子殿座下第一神將。
風(fēng)信其人,忠心耿耿,從謝憐十四歲時便是他的侍衛(wèi),隨太子一齊長大,一齊登天,一齊被貶,一齊流放??上s沒一齊熬過這八百年,最后終是,不歡而散,分道揚(yáng)鑣,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