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開市的時候,鑼聲三醒,,推車走貨的后生,抱娃負筐的婦人,佝僂拄杖的老人,零零散散皆涌入市集之中。劉耀文叼著根方才喂魚時順手揪下來的甜草桿,悠游自在的跟在他們后面也走了進去。
如何闖蕩江湖,會遇上什么樣的人,或者江湖到底在什么地方……這些事劉耀文暫時還沒有個確切的想法,此時此刻他只想找個地方喂飽肚子。
上回下山來還是一年前的月夕,劉耀文還記得當時的光景——兩側(cè)凡是可及的枝椏上都系上了紅色的布條,有的是錦緞,有的是絲綢,更多的是洗到脫色的粗麻布。涼風吹過,紅布隨風飄搖,像是在對遠行的離人訴說思情。
而此刻又是一年月夕將至,本該是貨品琳瑯張燈結(jié)彩的時候,可許多店鋪卻連門都沒開,只有些許小店鋪還張著門擠在這些禁閉的大門之間,看起來很是滑稽。
劉耀文摸了身上只搜出來兩個銅板,無奈也只能去臨近的粥攤找了個位置。
“小哥,看你的衣著,是山上望月門的人吧。”店主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眼角帶皺大概是個常笑的性子,可此時他的臉上卻滿是惆悵。
“正是。這里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怎么這么冷清?“
店家把頭一搖,說道,“沒法子啊,到處都是山匪,這生意根本沒法做啊。“
“山匪?他們不是在錦城窩著嗎,怎么又敢來望月山界造次了?“劉耀文不可置信。
附近的那伙山匪可不是一般的山匪,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但絕不是烏合之眾,個個都是練家子,攪得西南四嶺四處不得安生。朝廷派下來的縣令向來是不管事兒的,所以當時望月門聯(lián)合了附近幾個小門派自發(fā)剿匪。戰(zhàn)況并不激烈,山匪似乎是害怕了,望月門一眾前進一寸,他們就后退一尺,直到最后退到了錦城之中,這場戰(zhàn)爭才算結(jié)束。
“要是當初直接追到錦城就好了?!暗昙衣暵暯試@。
“……是啊。能追到錦城就好了?!皠⒁臎]說什么,埋頭開始喝粥。
錦山祁雪堂,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門派之一,似乎與師父有什么血海深仇。雖然相鄰很近卻從沒有聯(lián)系過,就連武林上的活動也是有你則無我的關(guān)系。當初師兄眼看著山匪一人未折損便退到錦城之內(nèi)就知道要不了了之了,請示了師父之后果然收到了撤退的命令。
這是劉耀文難以理解的事情,這種窮兇極惡的山匪難道不比私人恩怨重要得多嗎。
“可說呢!他們把錦城朝外的幾條路全給截斷了,貨物進不來,人也出不去。我兒子前幾天上山采藥,連幾個銅板的藥材他們也要搶走,這不是……要活活困死我們嗎!”旁桌的人扯著嗓子抱怨道。
一語激千浪,鄰近的人皆哀聲嘆氣起來,有甚者更是把矛頭對向了望月門。
“還不是望月門沒用,要我早把他們打得叫滿地叫爺爺了!廢物!”
一聲巨響,是木頭斷裂的聲音。
木桌被一掌劈成兩半。周遭又回歸了鴉雀無聲的狀態(tài),那個出言不遜的人早就遁入人群中,不敢再吱聲。
“對不住,一時內(nèi)力失控?!皠⒁膶χ鴩樀缴l(fā)抖的店家一個鞠禮,”可惜我現(xiàn)在剛離開師門,身上再無分文。那我只能端了這幫匪徒來還這桌子錢了,店家你覺得呢?“
不容店家反應(yīng),劉耀文已經(jīng)起身,朝著錦城方向走去。
深巷中人影一閃,飛鴿撲簌翅膀,風聲窸窣穿林而入。
山匪作亂時,劉耀文還沒上山。關(guān)于他們?nèi)绾挝涔Ω邚?,如何橫行霸道的描述都是從師兄那里聽來的。所以劉耀文也不清楚自己的武功與山匪相比孰高孰低??伤家呀?jīng)信誓旦旦的擔保了,總不能說大話。
行至郊外,便再無人際了。換在往常,這種往來必經(jīng)的便道當是車馬絡(luò)繹不絕才對。人家也是鮮有,途中經(jīng)過時所見的幾戶小屋早已荒棄了。有的是主動搬離的,大概也有遭遇不測的吧。就像面前的這個棄屋,晾在院中的衣物已經(jīng)有些干皺了,還沒來得及收衣服就……
劉耀文心里已經(jīng)有了打算。他看了看身上的望月門功服——至少要先試探一下。
一個時辰后,錦城的山道上出現(xiàn)了一個扎著丫鬟頭的姑娘。一身褐色羅裙緊緊勒住了她的周身,裙邊才及膝下,一雙肌肉緊致的小腿就這樣露了出來。行為稍有收斂,可步伐仍是“大刀闊斧“,而她身后背著的那筐粗柴更是襯托出她……雄偉颯爽的英姿。
“怎么回事啊這山匪,我都在這兒逛兩圈了也沒人來打劫邁?”劉耀文一把扯下身后的竹筐,蹲在路旁憋屈的小聲嘟囔。
所幸皇天不負有心人,俗話說得好,說曹操曹操到,求仁得仁,求錘必遭錘。就在劉耀文嘟囔完的下一秒,一個重物從側(cè)方山坡滾落,滾到劉耀文腳邊。
遠處傳來一陣喧嘩,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聽這陣勢來者不下五人。而腳邊這人已然沒了知覺,粗略一看身上全是血痕,或許是被這些人所傷。
這些人會是山匪嗎……劉耀文雖然很想上前一探究竟,可這傷者不像無恙的樣子,甚至有一兩處傷口鮮血仍沒止住,把滿是塵沙的地面染得暗紅一片。
聲音越來越近,劉耀文幾乎可以聽得清他們在說些什么了。
“……拿走……那就完了!”
“怎么辦!……滅口……誅九族……”
誅九族……劉耀文心下一驚。這些山匪朝廷向來是不當回事的,所以如果是因為落草為寇而被誅九族,這理由說不通。結(jié)合另一個人說的“拿走”——這些山匪不僅僅是打家劫舍這么簡單!而他們所掩藏之事的證據(jù),就在這個傷者手里!
“劉哥,這兒有血跡!”這次,聲音就出現(xiàn)在劉耀文頭頂正上方。
劉耀文暗道不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將傷者提起來,像沙包一樣抗在肩膀上,提氣輕身小心翼翼的躲進了旁側(cè)的灌木之中,貓著身子閃入林中。
行出百余米,肩上的人哼唧了兩聲,劉耀文這才想起來這人身上傷痕累累,這種姿勢恐怕會加劇他的疼痛。
他輕手輕腳的把傷者安置在一棵老樹旁,趴伏于地面貼耳悉聽,確認附近再無步聲后,才安心走回到傷者身邊。
定心一看,劉耀文才發(fā)現(xiàn)這個皺著眉頭遍體鱗傷的人,一身青衫搭配暗紋黑履,少年模樣。這不正是早上那個拿燒餅喂魚的小少爺嗎!
怎么幾個時辰的功夫就變成這樣了?
手掌上黏糊糊的,攤開一看那是觸碰他時沾上的鮮血,溫熱得炙手。
劉耀文慌忙撕下幾條身上的衣料,小心的扯掉他的衣帶,脫去他的上衣。最重的一道傷口在胸膛處,從臨近左肩處一直到右肋之下,所幸傷口不深,更淺些的地方血塊已經(jīng)凝固了。劉耀文不大懂包扎的手段,只是學著郎中的手法手忙腳亂的將布條纏在他身上,為了防止布條掉下來,劉耀文在打結(jié)的時候多用了幾分力。這個動作疼得小少爺從昏迷中驚醒。
他奮力的睜開眼睛,用虛脫的手無力的握主劉耀文的手腕。
那絕不是習武之人的手。它很柔軟,很光滑,只在指尖處有一層薄薄的繭子。師兄說指尖粗糙的姑娘才是有本事的,那雙手往琴弦上一放,你便只有醉死溫柔鄉(xiāng),忘卻今夕何夕的份兒了。
“是你……”富有磁性的聲音喚回劉耀文的遐想——劉耀文你在想什么!這人又不是姑娘!他是個傷者!
“你怎么樣?“劉耀文關(guān)切的問道。
“疼……”說完這個字,這小少爺又失去了意識,不過眉頭卻舒展開了,似乎是緊張的心緒完全放下了。
以劉耀文這種毫無經(jīng)驗的包扎手法,肯定不足以應(yīng)付這種程度的受傷,無論如何還是得先回到鎮(zhèn)上找郎中醫(yī)治。可傷口在胸膛上,無論是像剛才一樣扛著還是背著都有讓傷口再次開綻的風險。抱起來的話應(yīng)該會好些吧……劉耀文心想。
懷抱的姿勢,使兩張臉無比接近。
這小少爺睫毛還挺長,鼻梁也很挺,長得也挺白。嗯……挺好看的,一個男的長這么清秀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家待字閨中的大小姐呢!唉,要真是個姑娘就好了。
劉耀文一邊走一邊郁悶的想——這種情節(jié),放在話本里只有男女主人公初見才會出現(xiàn)吧,然后就是日久生情,男主人公為愛走邊關(guān),最后事業(yè)愛情雙豐收…唉,話本害人??!闖蕩江湖這種事,還是要徐徐圖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