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聽到霧白生的聲音的時候,我吃了一驚。迎死吏的最高主事者——無常官!黑無常!陰司里的大官親至,莫不是又有什么讓我頭疼的指示下發(fā)?
我趕忙整了整儀態(tài),確認(rèn)將臉上的淚擦干后緩步出現(xiàn)在了霧白生的面前。這是我第三次見他。月白色錦袍上繡一朵業(yè)火紅蓮,金絲腰帶,腰間的翠玉白琉璃腰牌,青蔥纖手把玩著一支玄色玉蕭。恰似一位翩翩貴公子模樣。
“無常大人親至,解執(zhí)怠慢了!”
對待大官要彬彬有禮,笑容滿面。前任店主是如是教我的。我以往都做得很好,只是這次。
“笑的真難看!”
霧白生毫無情面的說道。
我深吸一口氣,仍是努力笑著:
“不知大人親臨所謂何事?”
“找你自然為了化執(zhí)?!膘F白生道。
“為何人?”
只見霧白生手一抬,手心處就出現(xiàn)了一團黑霧。
“喏,大妖木白楊。千年樹精!”
地府陰司了生迎死。了生是把人間平凡無大孽之人送往地府輪回因果,迎死卻是為了將世間所有罪孽深重的生命打入無間地獄。我多接觸了生使,對于迎死吏知之甚少。但霧白生,我不是第一次見了,我見過他三次,第一次見他時。我才剛來容易,而他則和月星河一起站在了那位大人身后。月星河面若冷霜,而他則永遠(yuǎn)都是言笑晏晏的模樣。
第二次見他時,是上一任容易店主任滿,那位大人派了他來接走的店主。而后第二日,我接任了容易小店的店主后,月星河才攜著顧念到來。這第三次便是今日了。
“顧念?!?/p>
我輕喚她。顧念即刻會意取了執(zhí)念琉璃瓶來。我還沒說話霧白生的手輕輕一轉(zhuǎn)就將那團黑霧推進了執(zhí)念琉璃瓶。
我一見,揚手便要取木槿花來,豈料霧白生卻亦抬起手指輕輕的往空中一劃。
“嘶?!?/p>
五指連心,我痛得皺了皺眉。
“養(yǎng)銀蓮吧,一棵不夠多養(yǎng)幾棵!”
我的血不差分毫滴進了執(zhí)念琉璃瓶中。我看了一眼那瓶中黑氣,忙念起法訣。銀蓮應(yīng)聲從黑霧中長起,可我的意識卻始終融不進那團黑霧中,銀蓮也極速枯萎。
真讓霧白生說中了,一棵真的不夠。我突然有點頭疼,看樣子這次的生意該是個大麻煩。
“再種!”
我無奈只得繼續(xù)。如此來來去去種了三四次。終于成功了。
當(dāng)我的意識進入那團黑霧之時,只覺腦中白光一閃,霧白生的意識卻突然出現(xiàn)在了我的腦中。
“這是?”我滿腹疑問。
“借了你的軀殼而已,替木白楊這種大妖化執(zhí),我怕你出差錯。所以我必須在場!你放心,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干涉!”
我深深嘆了口氣,強忍住想要罵娘的沖動點了點頭。
此刻我置身木白楊的執(zhí)念中,成為了那一位游戲人間耽于人世的千年大樹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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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歷奎星十年秋,
西國都城·容月城。百花街上,人間酒酒坊。
我一身五彩繽紛的長衫,長發(fā)束了人間最時興的發(fā)髻,手持山水玉折扇,喜笑顏開的站在人間酒酒坊門口。我就是木白楊
“大…”
我聞著酒香正想往酒坊里踏,卻聽旁邊的小榛開口,然而在他開口吐出第一個字時,我便急忙甩了一記眼刀過去,他立時改口喚道:“公…子?!?/p>
我滿意的笑了對小榛道:
“來了塵世人間,就得入鄉(xiāng)隨俗。知道了么?”
小榛聞言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我本是在西國橫靈峰上修行的樹精。卻因某日巧合之下聞到了來山中采摘野果的路人酒囊中的酒香。這才循著酒香來到塵世中來。
來到塵世的幾年間,我?guī)缀鯂L遍了西國所有的美酒,酸甜苦辣咸,各種滋味回味無窮。只是仍沒有一種酒,能讓我如凡人般醉上一場。
我是真的很好奇何為醉,凡人都說什么醉生夢死,一醉解千愁,我通通都不懂。我后來想過,或許是因為我不識凡人愁,是以難知凡人醉。
人間酒酒坊,是我在西國造訪的最后一家酒坊了。若是還沒有酒能讓我醉上一番,那我就只能回到山上去,再去為我的得道成仙的大業(yè)努力奮斗了。
“三斤人間酒,能消萬古愁!哈哈哈哈…”
一個清亮的聲音響了起來,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循聲望進了酒坊門口,就見一名身材頎長,穿著月白色長袍,襟前繡著的業(yè)火紅蓮格外惹眼。棱角分明的五官雖然笑著,卻仍能感覺到一股冷意,倒是與那紅蓮有了鮮明的對比。讓人過目難忘。
此刻那人正用一支玄色的玉蕭挑著兩壇子酒中間的酒繩隨意的放在肩頭,腳步亦是搖搖晃晃的,可肩上的酒壇子卻是安穩(wěn)的很。
只見那人搖搖晃晃的朝我走了過來,瞇著眼站在我面前停了一會兒,而后本想說些什么,最后卻打了個酒嗝,在我眼前搖了搖空閑的那只手,然后笑嘻嘻的就走了。
小榛在我身旁,默默的低著頭發(fā)著抖。直到那人走遠(yuǎn)了,他仍是說不出話來。
“莫怕,那位沒露殺氣,我們買完酒立刻回山上去,若是真和那位動起手來我也沒有全身而退的自信。能避則避吧!”
人間酒酒坊同我之前買酒的地方都不同,以往我去買酒的地兒都是龍蛇混雜,人聲鼎沸的,頗具人間煙火氣,可這人間酒酒坊卻冷清得很,進得酒坊安靜得只聽得見我自己的腳步聲。
酒坊雖然冷清,可進了門才知它遠(yuǎn)比眼見的要大上許多。只是它不比人間其他的房子有那么多木板阻隔,只是簡單的三面墻,每面墻皆有一丈多高,每面墻上都立著等墻高的架子,架子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酒。酒架下便是一方白玉柜臺,只是此刻柜臺前無甚人在。
而在酒坊院子的中心處,有一口水井,灰黑色的巖石堆砌成的井口上,正對著迎客門的位置,有兩個朱紅色的大字:酒井。
“今日的酒賣完了,客官明日請早。”
那人的聲音就像春日里的山風(fēng),讓我有一瞬錯覺像回到了山上,熟悉又溫暖。
聲音的主人,穿著一身天藍(lán)色襦裙,領(lǐng)口袖口處精細(xì)的繡著片片竹葉。清麗脫俗的臉上掛著淡雅笑意,好一派卓然冷清的氣質(zhì)。
我掛起微笑,輕搖折扇學(xué)著凡人彬彬有禮地道:
“貴店仍有那么多的酒,怎的就同我說沒了呢?是否擔(dān)心我無銀兩?”
我一邊說著一邊讓小榛拿出了幾片金葉子遞給那女子。
那女子瞄了一眼金葉子,就再也不看我和小榛,徑自繞過酒井回到柜臺與我道:
“那客官想要甚酒?”
“無甚要求,但求一醉!”
那女子纖纖玉手抬了起來,撥弄了兩下柜臺上的算盤然后說道:
“酒醉不了人,人心才能?!?/p>
我不是很懂,我又不是人,更不懂人心。我來買酒罷了。于是我說,
“無論如何,有酒便好。”
“苦酒也愿嘗么?”
我心下疑惑,卻也不表現(xiàn)只是笑說:
“未嘗不可?!?/p>
后來我拿了一壺酒,知了她的名。后來的很后來,我才明白她說的'人心才能醉人'的意思,才知道她當(dāng)時已然是“醉”了。
她叫樂人間。人間酒的人間。也是讓我醉生夢死,墮入凡塵泥沼不愿再醒的唯一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