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琴看出了紫慕晴的別扭，卻沒猜出她別扭的原因，只以為她平民出身，亦不喜歡這繁雜的“用餐規(guī)矩”，就示意幾個太監(jiān)將紫慕晴不怎么吃的那幾道撤下去，口中似漫不經心問：“紫姑娘也是崇尚節(jié)儉之人？”

紫慕晴歪了歪嘴，心中念：那可不是？你這一頓可夠平民之家吃個五六天的了！但她雖心直口快，卻非不懂禮數(shù)，見沈琴盡地主之誼，又怎好駁了主人的盛情？就答：“不是的，沈公子，我出身寒微，從沒一頓見過那么多好吃的，大驚小怪了，讓沈公子見笑了?！?/p>

沈琴聞言淡淡一笑，并無紫慕晴口中的“見笑”之意，卻有某種了然之味，見紫慕晴用了幾道餐食，也似吃得差不多了，才遞過一盤蜜餞似的果子，對紫慕晴說：“紫姑娘，嘗嘗這果子，外頭可吃不到?！?/p>

紫慕晴又一歪嘴：你沈大公子家有啥東西是外頭能吃到的？且不說眼前這些稀罕糕點，昨天喝的那什么茶不連皇上也無福享用嗎？又見那果子黃澄澄，油亮亮的，似有一股莫名好聞的香氣撲鼻，令人食指大動，拈一塊入口，只覺甜而不膩，酸而不澀，還有一味說不清，道不明的味，令紫慕晴不由問：

“沈公子，這果子是用什么東西腌制的？怎么好像與平常那些不同？”

沈琴聞言，拈起一顆果子弄于指尖，依舊淡淡一笑，可那笑中分明流出一絲沾沾自喜之色：“這里面，除了尋常的調味與藥材，還有一味呂宋的香料。”

紫慕晴大駭：這等王公貴族，竟用名貴的藥材腌制果子？是天方夜譚還是窮奢極欲？但更駭人聽聞的是：“呂宋是什么地方？聽上去不像中原的地名?！?/p>

沈琴點頭：“呂宋乃南海一小國，盛產水果與香料?！?/p>

紫慕晴一聽，瞪大眼望向沈琴手中粒果子：“這果子竟用那萬里之遙所產的香料腌制，這哪里還是吃果子？分明吃是路費！”

沈琴一向溫文爾雅，聽紫慕晴這么說，竟憋不住哈哈大笑：“吃路費？哈哈，紫姑娘，你可真有意思！然你這說法，卻與杜牧之的‘紅塵一騎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有異曲同工之妙了?！?/p>

“杜牧之”筆下“妃子笑”的典故，紫慕晴曾在什么傳奇或是話本中讀過，但不論自己說的“吃路費”與這個典故有沒有異曲同工，她卻覺得，沈琴這富家公子的奢侈浪費跟那妃子倒不謀而合，不禁皺了皺眉：“但沈公子，你家廚子又怎會選用這一味香料腌果子的？”選得可真是好！奢侈是奢侈，但好吃也是真好吃！

沈琴似看出紫慕晴心思：“如何？是不是很好吃？紫姑娘，這可不是我家廚子的手筆?！?/p>

“不是你家廚子的主意？那是？”

沈琴的一笑近乎變成了喜形于色：“是我的?！?/p>

“你的？可，”可你不是個只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家公子嗎？什么時候也自己織布種田了？紫慕晴差點又要心直口快，卻見沈琴一副“我知道你要說什么”的表情，將噴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下去。

沈琴收了笑意，緩緩：“家中大人以販賣‘香料’起家，我自小泡在‘香料’堆里，就差沒跟那‘香料’融為一體了，對‘香料’又怎會沒一點研究？”

紫慕晴恍然大悟：“所以，沈公子不僅對食用的‘香料’有研究，對外用的‘香料’更有心得咯？”邊說拿出那只香囊：

“昨夜酒后失態(tài)，也不知怎么拿了公子的香囊，現(xiàn)在物歸原主?！边呎f遞給沈琴。

大空朝風氣開放，男女之間遞物算不上什么大忌，但方才沈琴遞給紫慕晴糕點果子也還有個盤子碟子隔著，眼下以手對手不免太過直白，且遞的還是香囊這類私物，紫慕晴個性直爽并未考慮到這一層，可沈琴畢竟讀了不少“圣賢”書，一時感覺不妥，愣了一愣，也不知應該如何自處，倒是旁邊的陳公公頗有眼色，見公子一時尷尬，忙上前解圍，請紫慕晴將香囊交予他。

紫慕晴還以為沈琴出身大戶人家規(guī)矩多，終究還是沒有往“男女之別”上聯(lián)系，口中還問：“沈公子，昨晚這香囊是怎么到我手上的？”

沈琴臉上尷尬更盛，只好顧左右而言它：“紫姑娘，這真是我的不是了，不該勸姑娘喝那么多酒?！?/p>

紫慕晴“誒”了一聲：“這怎么能怪沈公子，嘴長在我身上，你還能強迫我喝不成？我實在酒量不濟，真一點也不記得是怎么拿到沈公子的香囊的......”

紫慕晴鍥而不舍，沈琴也不好再避實就虛，只能硬了頭皮答：“昨晚我見紫姑娘險些摔倒，就上前虛扶了一把，然后姑娘順手一拉，就將我腰間的香囊扯了去......”

雖然沈琴已在遣詞造句間盡量將那一切敘述成一場意外，但當那席話落在紫慕晴耳中，卻依舊無法減少內心的羞赧與尷尬：也幸好扯下的是香囊，要一把拉到腰帶那還得了？紫慕晴尷尬地笑了兩下：

“那個，沈公子，我是一介習武之人，手腳不免重些，昨晚可傷到公子了？”什么香囊的話題太敏感，紫慕晴也很乖覺地學沈琴避難就易。

沈琴何等聰明，自明白她的意思，忙接過話：“紫姑娘畢竟是姑娘家，怎會傷到我？姑娘無須多慮?！?/p>

“那就好，那就好?！?/p>

卻是又一段冷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