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梔的肩膀傷得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不過萬幸的是沒有造成很嚴(yán)重的骨折。
江清時幫她檢查上藥的時候,程簡祎一直就站在旁邊看著??此氏虏》冻龈∧[的肩膀,白皙的肌膚中間青紫了一大片,江清時每碰一下,都能聽到她忍痛的倒吸氣聲。
程簡祎感覺自己心底深處有一根線,一頭牽拉著他的心臟,另一頭就在她那邊,她每皺一下眉,他心里的難受也跟著多了一分。
那一群人已經(jīng)被警察控制住,因為是程簡祎報的警,需要例行詢問。一個年輕的小護士小跑進來,剛想叫他,抬頭看見他的表情,怔住了。
那是一種混合著憐惜、心疼以及隱忍的復(fù)雜情緒,他的目光一直緊緊停留在床上的人身上,整個人看上去似乎很正常,可那垂在身側(cè),緊握成拳的手卻泄露出他的克制。
小護士晃了晃神,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小聲地叫了他好幾次,程簡祎才突然回過神,回頭應(yīng)了一聲。
來的警察中,帶隊的頭兒李隊長正好跟程簡祎認識。
李隊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你有沒有事?”
程簡祎搖頭,“我沒事?!?
李隊長點點頭,“聽說有個女孩子被他們打傷了,情況怎么樣?可以叫她來錄口供嗎?”
程簡祎目光驟沉,唇角緊繃,眼底有化不開的濃郁情緒:“很嚴(yán)重,不用叫她,我可以幫她做口供?!鳖D了頓,他看向李隊長,“去警局吧?!?
李隊長一愣,而后瞇眼看他,抬手撣了撣他身上的白大褂,略微警告了一句:“你可不要胡來?!?
他微微抬眼,視線掃過不遠處那個打傷林梔的男人,神情中是從未有過的冷冽:“私事,不了不行?!?
說著,他把白大褂脫下來,扔在一旁的長椅上,“走吧。”
——
這場醫(yī)鬧終于平息,下午時那驚險的場景如同一場夢,狼藉雜亂的走廊也歸為平靜,一切又回到了從前那一派干凈安寧的樣子。
程簡祎下午跟著警察出去之后就再也沒用回來過,江清時手上剛閑下來就立刻給他打去了電話,聽筒里響了四五聲才被接通:“你人呢?怎么還不回醫(yī)院?”
忙了一下午,江清時早已口干舌燥,剛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還沒吞下去,就被那頭的回答給嚇得直接吐了出來:“什……什么?拘留!?”
他一邊抽紙巾擦衣服,一邊壓低聲音問:“你在搞什么?……打人?……你好端端地打人……”干嘛……
聲音戛然而止,江清時也在瞬間反應(yīng)過來,他為什么打人,打的那個人又是誰。
江清時心里頭跟塊明鏡似的,今天這情況,林梔的反應(yīng)確實讓他都感覺震撼,但程簡祎的行為,也讓他大吃了一驚,因為換做是他,也不一定會做到他那樣。
江清時也沒再說什么,只問了他要拘留多久,就掛了電話。
他換掉白大褂,走出辦公室,想了下,還是轉(zhuǎn)去了林梔的病房。
一整個下午都處于迷迷糊糊狀態(tài)的林梔這時已經(jīng)好了許多,恢復(fù)了些許生氣??吹剿M來,下意識就抻著脖子往外頭,沒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個人,臉上的失望顯而易見:“江醫(yī)生,程醫(yī)生怎么沒跟你一起來呀?”
她一下午的記憶就停留在他把自己抱進病房,站在旁邊看自己上藥那個時候,后來因為實在太疼了,撐不住就昏睡了過去,等再醒來,一問身邊的人,才知道程簡祎一直都沒來看過自己。這樣的事實,多多少少讓她感覺到很受傷,也很委屈。
到底是個小姑娘,喜歡上一個人,所有的心情都在被對方牽著走。
江清時這樣回她:“他好像有點事,一下午都沒來醫(yī)院?!?
林梔有些不滿地瞥了下嘴角,小聲嘀咕:“這樣啊,他怎么總是這么忙?!?
江清時頓了一下,思索許久,最后還是添了句:“林梔,你要是想知道,就直接給他打電話啊。”
說完,也不等林梔回應(yīng)什么,江清時已經(jīng)轉(zhuǎn)身,一邊往外走,一邊掏出手機發(fā)消息。
【江清時:不要太感謝我了。】
【CJY:什么意思?】
【江清時:待會你就知道了。】
還沒等程簡祎琢磨出他這句話的意思,手機里新進來的一條短信,就已經(jīng)給了他答案。
其實不用江清時提醒,林梔也會忍不住去找程簡祎的。不過她沒有直接打電話,而是先給他發(fā)了條短信,問他這會兒忙不忙。
得到不忙的回復(fù)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撥通了他的電話。
李隊長今晚正好當(dāng)班,拘留室里上午關(guān)進來幾個小混混,他便讓程簡祎先跟自己到辦公室里待著。
正說著話呢,一陣震動就讓他失了聲。
李隊長從煙盒里取出一支煙,瞇著眼饒有興趣地看他。
程簡祎捏著手機起身,面上倒是鎮(zhèn)定:“借一下洗手間?!?
李隊長笑笑:“沒問題?!?
推門進了里頭的洗手間,他才接通了電話:“喂?”
“程醫(yī)生,我是林梔?!?
他靠著洗手臺站立,輕輕應(yīng):“嗯,我知道?!?
靜了一瞬,沒等她說話,他便將一直壓在心頭的話問出了口:“肩膀怎么樣了?還疼嗎?”
被他一問,林梔心里頭那股子委屈又冒了上來,忍不住哼哼唧唧起來,甕聲甕氣地說:“疼,疼死了?!?
程簡祎心頭一緊,眉頭跟著緊擰成一團:“現(xiàn)在還疼?你身邊有人嗎?叫了護士嗎?”
語氣中的急切沒有掩飾,他沒有意識到什么,那頭的林梔卻怔了好幾秒。
“沒……現(xiàn)在不疼了……”她輕咬唇,手指絞著被角,心里頭生出一股歡喜來。
“我聽江醫(yī)生說你有事要忙,一下午都沒來醫(yī)院?!绷謼d仰頭看天花板,鼓起勇氣問:“你在忙什么啊?”
程簡祎先是心頭一凜,而后又歸為平靜,垂下眼瞼,“嗯”了聲,說:“一點私事,現(xiàn)在已經(jīng)解決了?!?
“哦?!?
他不多說,她便不再多問,知道他不是故意不來看自己,心情也變好了,控制不住就開始跟他閑扯。
跟以往一樣,大部分時候都是她在說,他偶爾應(yīng)一兩聲,在他覺得差不多夠了的時候,便會出聲打斷她,說他要忙,先掛電話了,林梔記錄過通話時間,每次都在十分鐘以內(nèi)。
但是這次卻似乎有點不一樣,她說了好多,他幾乎不怎么吭聲,要不是電話那頭有呼吸聲,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直接把手機放在了一旁,隨她自說自話了。林梔稍稍拿開手機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兩人已經(jīng)通話四十多分鐘了。
她悄悄咽了口口水,試探性地叫了聲‘程醫(yī)生’。
“嗯?”
“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忙啊?”
“沒有,怎么了?”
“那你今天……怎么一直都不說話?”
那頭突然靜下來,連帶著林梔的心也涼了一截,她……該不會又說錯話了吧?
正忐忑著,電話里卻突然傳來他的回答:
“我想聽你說?!?
“咚!咚!咚!……”
林梔腦袋里直接炸開了,她……她她她剛剛聽到了什么?不是做夢吧,不是幻覺吧?他是真的說了那句‘他想聽她說’吧?
啊啊啊,他是什么意思?已經(jīng)開始接納自己了嗎?不再嫌棄自己煩了?
她正傻笑著,又聽到他補了句:“看你還能說這么多話,就證明沒什么大礙了?!?/p>
“……”
哦。
冷漠臉。
林梔噘著嘴,果然無論他說什么都不能高興太早,畢竟你永遠不知道還有沒有后半句——如同神補刀的后半句。
“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
“哦?!绷謼d松開被角,剛準(zhǔn)備說晚安,又想起什么:“誒,程醫(yī)生,你明天會來看我嗎?”
“嗯,會的?!彼穆曇艉茌p,“晚安?!?
“晚安。”
電話掛斷,他將手機捏在掌心,另一只手伸到感應(yīng)水龍頭下面,冰涼的水傾瀉而出,唰唰流過掌心,帶走那細小的汗珠,流到下水道管。
他半倚著洗手臺,耳邊是嘩啦啦的水聲,意識卻恍恍惚惚地在飄,下午在警局里發(fā)生的一切如同走馬觀花般在腦袋里過。
口供錄完,在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的那個瞬間,他的拳頭已經(jīng)揮到了那個男人的臉上。
后來有人在旁邊竊竊私語,說他這個人看上去冷靜又克制,那一拳頭揮出來也穩(wěn)到不行??芍挥兴?,那一刻他究竟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忍住沒將他往骨折的程度打。
李隊在恨鐵不成鋼的訓(xùn)斥下,又忍不住感慨,說認識這么久,還是第一次見他出手打人,情緒失控到這個地步,實在罕見。
在警局打人,李隊也不能徇私,按規(guī)定將他拘留二十四小時。
兩人面對面坐著,他揉著發(fā)酸的手指,看到對面的李隊掏出煙盒,抬眼看過去:“給我一支?!?
李隊驚訝挑眉,鼓著腮幫子笑了下,將煙盒和打火機一起扔過去,隔著煙霧問他:“值嗎?”
就算脫了白大褂,他依然是名醫(yī)生,醫(yī)生打人,這事要是被那人傳出去,影響會有多惡劣,他不可能不知道。
當(dāng)時的他笑了笑,沒有回答。
而在此刻。
程簡祎低頭看著從掌中穿過的水流,剛剛她在電話里說的那些話他還記得。
疼啊,疼死了。
你不知道,我最開始都以為我的手要斷了呢,一點知覺都沒有。
我就在想啊,要是我真殘廢了,以后我就賴上你了。
那個人真是太可惡了,等出院后我要去學(xué)跆拳道,下次再見到他,我一定要報仇!他打我一棍,我就打他一拳,一報還一報。
…… ……
值嗎?
怎么會不值呢。
他勾唇,終于回神,收回手,水流聲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