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公子郭麒麟與燕王郭德綱此時正立于平溪河谷要塞腹地，秋風(fēng)獵獵，二人的黑袍被不斷吹起，鼓出風(fēng)包。父子兩滿面秋霜，凝視著對面河谷駐扎的一片紅旗燈火，在烏云遮月的夜晚顯得格外凝重。這是燕德云四年，燕國幾代消耗，積貧積弱，天下強國皆欲瓜分，首先行動的就是強鄰趙國。于是燕王攜嫡長子以舉國之力克敵，此戰(zhàn)不勝，燕國危矣。

“王上、公子萬年?！?/p>

來者正是燕國上大夫、公子師于謙。燕王與公子都遠(yuǎn)離國都薊城迎敵，總領(lǐng)國政的上大夫于謙原不應(yīng)該離開薊城，此時卻在兩國激戰(zhàn)正酣時灰頭土臉而來，燕王與郭麒麟都不由心中一凜。于謙快人快語，也不待二人詢問便立刻道出。

“老夫自薊城來是為糧草輜重一事?！?/p>

燕國苦寒，連年的戰(zhàn)亂人禍天災(zāi)都使得庶民農(nóng)耕所獲甚少。軍餉是早就開不出了，只是糧草補給不能拖欠，否則自亂陣腳。

“老哥哥請起。”

于謙之父就是燕王郭德綱之太子太傅，于謙從太子伴讀做起，一路陪著燕王成長，二人私下說話親近。

“燕舉國之力，已經(jīng)無輜重以供前線，更無糧草以供前線。薊城令自上月接到王上征糧之令起，便與老臣等一同籌措糧草?？蔁o論是薊城、津門，還是永城、濮陽，民皆無粒米可征。臣等為保前線，只好將國中富商大賈、忠臣良將倉米聚合，如此一來，還能為前線十萬大軍拖上半月補給。”

大爭之世，魏楚齊趙韓五國先后變法，或強兵，或利民，或明政，唯有燕國用四代王的時間錯過了所有發(fā)展圖強之機會，反而內(nèi)耗不斷。此時強者吞并弱者，誰都盯上他們幅員遼闊。燕王郭德綱、長公子郭麒麟、上大夫于謙與隨軍的燕上將軍云峰皆陷入沉默，他們幾人幾乎是目下燕國軍政干城，沒有比他們更清楚燕國實況的?？蓛绍妼?zhàn)，軍心不可動搖，除上大夫于謙外，他們正絞盡腦汁思索有何辦法再多撐半月。

“國庫府庫尚有多年賦稅征收，不若上大夫派人向糧草豐裕的楚燕買糧？”云峰道。

“萬萬不可。目下雖是我燕趙開戰(zhàn)，但實則四國都盯著，世人都知道燕國貧弱，但向楚齊買糧，卻會讓他們知道我們竟然如此貧弱。四國都不是省油的燈，老夫最怕他們知道我過實情后一改觀望態(tài)勢，舉兵攻戰(zhàn)?！?/p>

“那依上大夫，該如何是好？”

“老臣與高峰等討論幾日，總算想出個辦法來。一來，此戰(zhàn)至少不能大敗，要讓關(guān)外四強國知道，我燕國底子尚存，即便是戰(zhàn)力最強的趙國武卒來犯，我們也能撐上些時日；二來，糧草目下不能向列國買，只能向云夢洛氏買；其三，臣等謀戰(zhàn)后事宜，必須與齊楚韓魏至少一國聯(lián)姻，而后向天下士子求賢，改革變法、富國強兵?！?/p>

長公子郭麒麟文韜武略、德才兼?zhèn)洌?xì)細(xì)思索后，也覺得老師所言不虛，真是一片赤血丹心。于是代父王向上大夫敬茶，口入他燕國軍營供奉給燕王的茶竟是如此干澀，心里更是一片悲涼。

上將軍云峰當(dāng)即向燕王請命：“我愿率一千死士輕騎夜襲趙軍軍營，生擒趙軍主帥公子昆，震懾趙人?！?/p>

云峰勇猛，是燕國目下最值得燕王信任的大將。

“趙軍兵營燈火通明，此時去襲就是送死?！惫戮V言簡意賅，心中算計著。他望著老哥哥于謙的臉，二人均是無語凝噎。奇襲、借糧、聯(lián)姻、變法，哪一個都不容易。

“父王，兒愿率五百輕騎繞道趙軍背后，于明日對戰(zhàn)之時混入趙軍陣中，取公子昆首級?！?/p>

郭麒麟剛剛二十，臨走薊城前剛剛加冠，這是第一次與父親參與大戰(zhàn)，確實比上將軍云峰稚嫩的多。但他相對于燕王和云峰就低調(diào)的多，不惹眼，人也聰慧，應(yīng)是最好的奇襲之選，只要戰(zhàn)陣稍加配合，應(yīng)該是無礙?？晒戮V年過四十五，膝下只有兩個兒子，長公子麒麟是舉國上下公認(rèn)的太子之選，仲公子汾陽年幼無知，如果郭麒麟有點好歹，事關(guān)燕國國作延續(xù)，不好大意?？沙斯喻梓胪猓粫r之間，燕王也無人可用。

便是此刻，長公子身旁副將欒博出列，跪下自請代公子奇襲。

“末將乃五年前出兵戎狄時從千夫長升上來的，對陣經(jīng)驗比長公子豐沛，請王上用我。”

欒博出身薊城老世族，頭戴黑玉冠，身著玄鐵甲，黑纓翩飛。于謙依稀還記得當(dāng)年與戎狄玉良之戰(zhàn)中表現(xiàn)突出的世家子欒博，彼時還傳有美稱，人人都說他是吳起、孫臏再生。遠(yuǎn)處戰(zhàn)馬嘶鳴，值守的燕人唱起家鄉(xiāng)民謠，期盼天降干城以衛(wèi)國。

似是守此民謠感染，燕王欽賜欒博沛公劍。

少年跪伏拜禮，只說一句：“血不流干，死不休還?！?/p>

接著是糧草，長史高峰年輕時曾經(jīng)游歷云夢澤，與洛氏族長洛全子相熟，便由高峰出面。至于聯(lián)姻，燕王與上大夫思來想去，算計著人數(shù)稀少的燕國王族，其中適齡未婚配的只有燕王王叔之子凡琪，可凡琪生來孱弱多病，纏綿病榻多時，如何能推出去聯(lián)姻？恐怕連婚禮都堅持不下，況且與國聯(lián)姻，凡琪身份不夠。思來想去，唯有太子妃，未來國后位置能配上各國公主?？砷L公子早有婚配，甚至都與妻子瑤夫人育有一女。夫婦感情甚篤，是年少相伴之情，獨一無二，不能替代。

山谷中軍號般著馬鳴此起彼伏，蒼茫的葦草隨風(fēng)搖擺，天光大亮?；鸺t的太陽把平溪浩渺水面籠的金光粼粼，連綿不斷的軍帳、戰(zhàn)車、矛戈與死尸環(huán)繞水面形成一個巨大的弧形。山水風(fēng)物之美，令人稍稍忘卻國難。

郭麒麟想著女兒云溪與妻子瑤瑤，內(nèi)心柔軟至極?，幀幨撬嗝?，二人相識于微。妻子雖沒有好出身，連大字也不識幾個，卻端莊賢惠，為他操持家務(wù)，心中感恩之情澎湃。強國公主又如何？他有妻有女萬事足。

郭德綱望著兒子側(cè)臉，心中難過。麒麟出生的時候他因燕國內(nèi)亂而被流放在外，與親隨狩獵時路遇瑞獸麒麟，回去妻子就為他產(chǎn)下一子，因此郭德綱堅信長子是祥瑞之人而疼愛有加?？梢鑫磥淼难鄧?、燕國之王，承擔(dān)起他和舉國上下的希望，郭麒麟太柔軟善良。聯(lián)姻勢不可擋，是救國的辦法，為均衡五國勢力關(guān)系，為變法圖強爭取時間，未來的燕太子妃必須是公主身份，甚至云夢洛氏。

鼓聲大作長號齊鳴，父子二人均從遐想中抽離。今日又是一場血戰(zhàn)，兩人不敢大意，吃了一鼎米羹蘿卜干后，就整頓戰(zhàn)馬兵士準(zhǔn)備出發(fā)。趙軍英銳，但燕軍有與趙決一死戰(zhàn)之心，加之昨晚有糧草運送，諸君甲士更是又一次士氣高漲，唱著燕津民謠赳赳奔赴戰(zhàn)場。

望著士卒肅殺振奮的臉，郭麒麟夾緊馬背，心想著欒博那邊奇襲事宜。燕國國作延續(xù)百余年，自分封以來就血統(tǒng)純正，絕不能毀在他與父王手里。年輕的王子雙眼炯炯有神，胸中城府頗深，只是利爪尚未鋒利，有朝一日終將大出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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