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像個爛娃娃一般被他摔來摔去,悶悶地道:“刻磨,我的蛇不聽我的話了。”
刻磨啐道:“怎么不把你給咬死!”
國師低聲道:“對不起,刻磨?!?/p>
刻磨道:“你真這么恨我們嗎?”
國師搖了搖頭??棠s是更怒,道:“那么你恨誰,你就找誰去報仇!你是國師,你要?dú)⒄l,你說一句,我不會幫你殺嗎?!你為什么跟人串通害我們!”
他越說越恨,一把抓住了國師的頭發(fā)。扶搖見他們越打越狠,而且還是單方面地毆打,皺眉道:“他們在說什么?要不要上去阻攔?”
話剛說完,只見一個紅色的身影從身旁竄出去,接住被刻磨扔出去的國師,順便賞給他一腳。是花潮,花潮抱著國師,對刻磨道:“你一個將軍,打一個姑娘,你好意思嗎?”
刻磨不甘心,爬起來又沖了上去。謝憐也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抓住刻磨,溫聲道:“將軍,我覺得你們之間可能還有些事沒說清楚,你先別激動吧。”
刻磨道:“有什么好說的?再清楚不過了!”
謝憐也說不上來到底哪里不對勁,但他就是覺得遺漏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忽然,那國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這一抓來的突兀,抓得死緊。謝憐先是心底一沉,以為她要趁機(jī)暗算,沒想到再一低頭,這國師趴在地上,仰頭看他,兩只烏溜溜的眼睛瞅著他,嘴角帶著一點(diǎn)青紫,嘴唇微微顫抖。她分明沒說話,卻好似有萬語千言。這副模樣,和他記憶里極為久遠(yuǎn)的一幕重合了。
霎時,謝憐脫口道:“是你?”
國師也顫聲道:“……花將軍?”
這一來一往,坑底所有人都怔住了。
扶搖一步搶上前來,一把將刻磨打暈過去,道:“你們認(rèn)識?”
謝憐卻是無暇回答他?;ǔ甭陌褔鴰煼诺降厣?,謝憐蹲了下來,抓著國師的肩,把她的臉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一遍。
方才隔得遠(yuǎn),敲不切,加上這少女的樣貌長大后也變化了,又過了兩百多年,種種緣由,使得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把這少女的臉認(rèn)出來。而此刻再看,這張臉,分明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謝憐心頭有些難以置信,好一陣都說不出話來,半晌,才一聲嘆息,道:“半月?”
國師一下子抓住他的袖子,那張看起來仿佛很不快樂的臉,也忽然之間有了點(diǎn)生人的氣息,有點(diǎn)激動的樣子,道:“是我,花將軍,你、你還記得我?”
謝憐道:“我當(dāng)然記得你??墒恰?/p>
他凝視這少女片刻,嘆道:“可是,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了。”
聽他這么說,國師一雙眼睛里忽然充滿了淚水。
她小聲道:“對不起,校尉?!?/p>
說完這句,她忽然沖他跪了下來,額頭貼到地上,然后便不起來了。
謝憐這邊想扶她,但扶不起來,但已是心亂如麻,最終揉了揉眉心,只覺頭痛欲裂,什么都不想說。然而,這幾聲下來,又是將軍,又是校尉,已經(jīng)提示得如此明顯,旁人還哪里會聽不出來?
扶搖微微愕然道:“校尉?將軍?你?怎么會這樣??”
謝憐道:“……我也想問,怎么會這樣。”
他不正面回答,三郎目光沉沉,也不追問,扶搖依舊愕然道:“那將軍冢是?”
謝憐道:“我的冢?!?/p>
扶搖道:“你不是說你兩百年前是到這里來是收破爛的嗎???”
謝憐看著伏在地上的黑衣少女,又嘆了口氣,道:“這真是……一言難盡?!?/p>
謝憐緩緩地道:“最初,我的確只是在這附近收收廢品什么的。然而,邊境困苦,動亂頻發(fā),常有逃兵,軍隊便胡亂抓人充數(shù)?!?/p>
三郎道:“你就被強(qiáng)行抓了進(jìn)去?”
謝憐道:“是抓了,不過反正做什么都一樣,做兵就做兵吧。后來驅(qū)趕了幾次邊境強(qiáng)盜,不知怎么的就做到了校尉。人家給我面子,也管我叫將軍?!?/p>
扶搖又疑道:“怎的她叫你花將軍?”
謝憐擺了擺手,道:“不用在意那個,我當(dāng)時隨口取了個假名,好像叫花謝?!?/p>
聽到這個名字,三郎神色微動,唇角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不知到底是什么神情?;ǔ眲t是露出了標(biāo)準(zhǔn)的姨母笑,替自家哥哥感到欣慰。謝憐沒注意,繼續(xù)道:“邊境交界地戰(zhàn)事多發(fā),有很多孤兒,我閑暇的時候,也偶爾跟他們玩耍一下。其中有一個……名字就叫做半月?!?/p>
他搖了搖頭,道:“我本以為,‘半月國師’的‘半月’二字,是指國家,卻沒想到,當(dāng)真是國師的名字就叫做半月。”
扶搖道:“后來呢?”
謝憐道:“后來……就和那將軍冢的石碑上說得差不多了?!?/p>
半月又低聲道:“對不起。”
謝憐回過頭,嘆了口氣,道:“半月啊。”
他不知該用什么語氣來對這個少女說話,斟酌了片刻,緩緩地道:“你要是因為這個跟我說對不起,完全沒必要,救你是我自己選的,你沒有錯。你要說對不起的話,可能應(yīng)該對別人說?!?/p>
半月沉默了。
謝憐道:“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開門引軍屠城,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放蝎尾蛇出去咬人。不過……”
頓了頓,他道:“不過,可能是我對你的印象還停留在兩百年前,我總覺得你不是會做這種事的孩子。所以,你愿意跟我說說究竟怎么回事嗎?”
聽了這句,半月對著他磕了幾個頭,終于從地上直起身子來。
淚水順著她的眼睛往下滑落,道:“開門都是我不好。但是,花將軍,我不是故意放蛇的。”
謝憐一怔,道:“什么?”
半月道:“我法力弱了,蛇不聽我的話了?!?/p>
聞言,扶搖臉露不耐之色,翻了個白眼,道:“這話我聽得多了。誰被抓了之后不是這么說的。就算你說不是故意的,也沒有任何用?!?/p>
半月快速抹了把臉,抹去臉上淚水,道:“是真的花將軍。我沒有撒謊。但是那些過關(guān)的人的確都是蝎尾蛇咬的,還是我的錯,你們抓我吧?!?/p>
她果然伸出雙手,全然的伏誅之態(tài),扶搖立即從袖中甩出一道捆仙索,捆住了她和刻磨,道:“好了,此行目的達(dá)到,可以結(jié)束了。”
謝憐卻覺得,恐怕還沒有結(jié)束,低頭思索。這時,一旁的三郎道:“她沒必要撒謊?!?/p>
謝憐點(diǎn)了點(diǎn)頭,同意他的看法,對半月道:“你現(xiàn)在是完全召動不了蝎尾蛇了嗎?”
半月?lián)u了搖頭,道:“我能召動,它們大多數(shù)時候聽我的話,但是有時候就不聽了。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謝憐想了想,道:“你把蛇召出來,給我們看看吧?!?/p>
半月終于起了身,點(diǎn)點(diǎn)頭。不多時,一條紫紅色的蝎尾蛇從一具尸體下方游了出來,揚(yáng)起上身,盤在尸堆之上,無聲地對眾人吐起了信子。
謝憐正要仔細(xì)看看那蛇,卻見半月微微睜大了眼睛,神色異樣。見狀,謝憐心頭一沉,心道:“不對?!?/p>
果然,那條蝎尾蛇吐完了信子,突然牙口大開,猛地一彈,朝他襲來!
這蛇的襲擊雖然突然,但謝憐早有防備,看得分明,正要出手抓它,誰知,他手還沒碰到,就聽“砰”的一聲,像是什么東西炸開的聲音。再定睛一看,那蛇已經(jīng)軟綿綿的跌落在地,從頭到腳、由內(nèi)而外地爆開了花,并且,爆得極有分寸,沒有任何毒液飛濺出來。他還沒抬眼去望三郎,就見一只連著紅衣的箭袖伸了過來,攔在他面前,把他和半月隔了開來。而那邊扶搖也冷聲道:“果然,她騙你?!?/p>
半月見了那蛇,已是臉色不好,聞言猛地抬頭,道:“我沒有。我說了,有的不聽我的話,剛才那條就是?!?/p>
扶搖全然不信,道:“誰知究竟是不聽你的話還是聽了你的話?”
半月道:“它根本就不是我召來的?!?/p>
謝憐正要說話,卻見又有兩條深紫紅色的蝎尾蛇從尸體之下鉆了出來,耀武揚(yáng)威一般地沖他們吐著信子。隨即,第三條、第四條、第五條……尸山之中,從各個角落,竟是游出了無數(shù)蝎尾蛇!
花潮舔了舔嘴唇,像是對三郎說,又像是自言自語:“要不要給那餓死鬼帶點(diǎn)兒回去?”
三郎聽到了,無奈的笑了笑,“你可以試試?!?/p>
其他人聽得一頭霧水,什么餓死鬼?帶什么去?謝憐心里更加確信了,這兩位絕對認(rèn)識。
疑惑之余,眾人都望向跪在尸堆之上的半月,扶搖手中運(yùn)轉(zhuǎn)起一團(tuán)白光,沖半月道:“讓它們退下,總不可能全都不聽你的話?!?/p>
半月閉目念咒,似乎在想辦法驅(qū)趕。然而,還是源源不斷地有更多蝎尾蛇出現(xiàn),翻攪糾纏,緩緩逼近。就算一兩條蛇咬不死他們,但如果是幾百條、幾千條,可能就難說了,既便咬不死,大概也會很難看了。謝憐舉起手腕,正要召動若邪,卻見那些蛇游到距離他們尚有數(shù)尺時便停了下來,猶猶豫豫的,形成了一個怪異的包圍圈。謝憐頓悟,抬頭望了一眼身旁的三郎,他正居高臨下看著這些蝎尾蛇,眼里盡是輕蔑之色。蝎尾蛇們像是讀懂了他的目光,不敢靠近,又往后退了一小段,邊退邊不斷垂下頭,把那猙獰的蛇首貼在地上,一副臣服之態(tài)??墒?,又仿佛有什么力量驅(qū)使著它們,不允許它們放棄攻擊直接離去,于是,許多蝎尾蛇掉頭向扶搖游去。扶搖隨手一揮,火焰從他袖中噴出,燒死了一圈,逼退了一圈,然而,這也撐不了多久,謝憐道:“我們先上去,離開這里再說?!?/p>
聞聲,若邪“嗖”的一聲,向上躥出。誰知,沒過多久,它又“嗖”的一聲溜了回來。謝憐微微愕然,舉起手腕,對著那卷起來的白綾道:“你回來干什么?陣已經(jīng)開了,快去快去。”
若邪卻纏在他手腕上瑟瑟發(fā)抖,好像在上面遇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謝憐還待再哄哄它,這時,一條什么東西掉了下來,“啪”的一聲,砸在扶搖肩頭。扶搖順手一抓,這一抓神色大變,把手舉到面前一看——那從天而降的,竟也是一條蝎尾蛇!
扶搖一時沒防備,被咬后,猛地把蛇擲向半月面門。半月雙手被縛,依然下意識舉手去抓,抓了個正著,那紫紅色的蛇身纏在她蒼白的手腕上,并不攻擊。這時,又是“啪”的一聲,第二條蝎尾蛇落在了地上!
謝憐大概猜到若邪為什么不肯上去了。
他一仰頭,接著一點(diǎn)月光,勉強(qiáng)看清了這樣一幕。數(shù)百個紫紅的小點(diǎn),正從罪人坑上方急速落下。
蛇雨!
眼看那些紫紅色的小點(diǎn)越來越近,謝憐道:“扶搖!火!打一道火屏上去,在半空中就把它們都解決了!”
扶搖咬破手掌,一揮手,一道血珠向上飛出,化為熊熊燃燒的一道烈焰屏障,飛速向上迎去。那道火障升上數(shù)十丈,懸在空中燃燒,碰到它的蝎尾蛇都瞬間被燒為了灰燼,將正在下落的蛇雨攔截住了。
見暫時脫險,謝憐松了口氣,道:“好!扶搖,真是多虧你了?!?/p>
這等法術(shù)必然極耗法力,打出去之后,扶搖臉色都有點(diǎn)發(fā)青了,轉(zhuǎn)過頭來又在地上放了一圈火,燒退了下面的蛇,對那半月道:“你還說這些蛇不聽你的話?若非是你操控,這些蝎尾蛇怎會不攻擊你?”
三郎笑道:“或許只是因為你運(yùn)氣不好?它也沒攻擊我們啊?!?/p>
扶搖轉(zhuǎn)過頭來,目光凌厲地掃過他們二人。謝憐心中預(yù)感要糟,但因為心中有一點(diǎn)頭緒了,來不及理清,不想看他們先斗起來,道:“先搞清楚這些蛇到底怎么回事吧。”
扶搖冷笑道:“怎么回事?不是這半月國師在撒謊,就是你身旁那個在搞鬼?!?/p>
謝憐看了一眼半月,又看了一眼三郎,道:“我認(rèn)為,恐怕不是他們?!?/p>
他語氣雖溫和,卻十分堅決,這是他思考之后偏向的結(jié)論,然而,扶搖卻一定是覺得他有意包庇?;鸸庹盏盟樕仙裆裢獠簧疲恢桥切?。
他道:“太子殿下,你可別揣著明白裝糊涂。你旁邊那東西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兒,我想你早應(yīng)該心知肚明了,我不信你到現(xiàn)在還半點(diǎn)都沒覺察!”
花潮不爽的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看向身后的四人,道:“你們沒事吧?!?/p>
江澄手里拿著紫電,剛才的蝎尾蛇被紫電打飛出去,其他人有劍的拿劍,江厭離被其他三人保護(hù)著,自然沒事。
剛才扶搖這最后一句,當(dāng)真是極為難聽,謝憐有意無意朝前走了一步,攔在了三郎面前。見狀,扶搖顏色更厲,道:“太子殿下,你還記不記得,自己什么身份?”
謝憐緩緩地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比旁人都要清楚?!?/p>
扶搖道:“那你怎么到現(xiàn)在還敢站在他旁邊?!”
謝憐誠實地道:“因為……站在他旁邊就沒有蛇會來咬?!?/p>
“……”
聽到這個回答,三郎“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扶搖的臉則是更青了,道:“你……”
青著青著,他的臉忽然變成了純黑色。不光是他的臉,謝憐整個視線都變成了純黑色。
原來,扶搖方才打出的那一道烈焰屏障,以及他在坑底施放的火焰,忽然之間,盡數(shù)熄滅了!
謝憐聽到三郎哈哈笑了兩聲,道:“廢物!”,便將他肩頭一攬。隨即,謝憐聽到二人上方傳來一陣急促而激烈的“砰砰”之聲,仿佛暴雨打在傘面之上。
不消說,必然是那一陣紫紅的蛇雨再也沒有了攔截的屏障,瘋狂下落起來,而這一把傘撐在上方,將蛇雨盡數(shù)擋下,謝憐聞到一陣極為濃郁的血腥味,待要動作,三郎卻道:“別動。沒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過來?!?/p>
花潮也嘲諷的說一句:“真是廢物?!眴境鰺o數(shù)只銀光閃閃的死靈蝶,在頭頂上形成一個巨大的屏障,有瘋狂肆虐的死靈蝶做屏障,掉在地上的只有蝎尾蛇的尸體。沒有一滴毒液濺到別人身上。
當(dāng)然,這死靈蝶的屏障也有空襲,比如……扶搖的頭上就沒有屏障!
扶搖只好自己一個個消滅蝎尾蛇。謝憐聽到那邊傳來扶搖的怒喝,似乎是被蛇雨澆了個滿頭,道:“三郎!”
三郎立刻道:“不要?!?/p>
謝憐哭笑不得,道:“你怎知我要說什么?”
三郎道:“你盡可放心好了。他死不了?!?/p>
謝憐轉(zhuǎn)頭看向阿婧,道:“阿婧啊?!?/p>
花潮立刻搖頭道:“不!”
“……”
“沒有了?!?/p>
花潮的意思是沒有死靈蝶了,謝憐當(dāng)然聽明白了,可是……當(dāng)他轉(zhuǎn)頭看向空地上面漂浮的死靈蝶屏障,還有好幾座尸山上的屏障,就是一陣無語。
寧可在沒有人的空地和尸山上搭一個屏障,也不給扶搖搭一個屏障,花潮還有死靈蝶嗎?有的,但是她就是不給扶搖一個屏障,為什么?回答是:活該!
這時,兩人側(cè)前方傳來一聲吼叫,道:“你好歹毒!要我死就趕緊讓它們咬我一口給個痛快,這樣算怎么回事?”
半月道:“不是我!”想來是刻磨被砸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正浸在無數(shù)條滑溜溜的蛇流之中,認(rèn)定是半月做的好事,便吼了起來。謝憐道:“扶搖,你還能點(diǎn)火嗎?再點(diǎn)火!”
扶搖咬牙切齒地道:“你旁邊那個東西,正在壓制我的法術(shù),不讓我點(diǎn)火!”
謝憐心中一沉,三郎道:“我沒有?!?/p>
謝憐道:“我知道你沒有。就是因為這樣才不對。半月和刻磨都被坤線索鎖住了不能施法,我法力用完了,而你又沒有壓制他,這不就說明,這坑底還有第十一個人?!”
扶搖道:“哪有什么第十一個人,根本沒人從上面下來過!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竅……”
這時,只聽半月道:“是誰?”
謝憐道:“半月你怎么了?可是有人到你那邊去了?”
半月道:“有人……”一句未完,她的聲音便消失了,不知是被封了口還是失去知覺,謝憐又道:“半月怎么了?”
扶搖還在與那陣蛇纏斗,短暫的白光在一片漆黑中一波接著一波爆炸,他道:“小心她使詐誘你靠近!”
謝憐道:“不一定。先救她!”說著便要沖進(jìn)那蛇雨之中去,卻聽三郎在他耳邊道:“好!”
謝憐只覺一只手?jǐn)堉募?,瞬間帶著他飚了出去,猛然醒悟,這少年竟是一手撐傘,一手?jǐn)埶斑M(jìn)攻擊。黑暗之中,銀光閃爍,叮叮當(dāng)當(dāng),突然,一聲刺耳的刀劍相擊聲劃破眾人耳朵。
三郎“哦?”了一聲,道:“當(dāng)真有著第十一人。有趣?!?/p>
不知他是如何操控武器、操控的什么武器,但是,此時此刻,他所操控的武器,確實和一人正面交鋒了!
對方一語不發(fā),謝憐聽到利劍破風(fēng)之聲,感覺手腕上的若邪越纏越緊,他只得低頭道:“不要害怕,你放松一點(diǎn),放松一點(diǎn)。”待若邪放松了一些,又揚(yáng)聲道:“半月,你還醒著嗎?能回話嗎?”
那邊無人回話。扶搖道:“也許你們正在打的人就是她。”
謝憐道:“不,在打的這個不是半月!”同樣是在黑暗中對戰(zhàn),打刻磨時,三郎輕輕松松猶如戲耍對方,這一場,卻稍微認(rèn)真了一點(diǎn)。對方武力極為了得,運(yùn)用兵器得心應(yīng)手,而半月身材瘦小,光看手臂也知道力量和武器非她所長,因此絕不可能是她在和三郎打斗。扶搖卻嗤道:“這種出賣自己國家的人,和女鬼宣姬毫無分別,你究竟是為什么還相信她?”
謝憐道:“扶搖,你能不能別突然這么急躁?你……等等,你剛才說什么?”
扶搖又是一掌,轟飛了數(shù)條蝎尾蛇,道:“我說你究竟是為什么這么相信她?就跟相信你旁邊那個東西一樣?!?/p>
謝憐道:“不,我說的不是這一句——你說宣姬。你提到宣姬!”
他道:“住手吧!沒必要再藏了,我已經(jīng)知道你是誰了!”
聽他這么一喊,那刀劍相擊聲停滯了片刻,隨即繼續(xù)。謝憐也不著急,道:“你覺得,我說我已經(jīng)知道你是誰了,是在詐你嗎?小裴將軍?”
扶搖道:“你在對誰說話?小裴將軍?別是瘋了吧。小裴將軍何等身份,他一下來,誰會不知道?”
謝憐道:“你說的很對。但是,如果不是他本尊親自下來呢?”
花潮笑了一聲,道:“分身,對么?”
黑暗之中,兵刃相斗之聲,戛然而止。
謝憐也微微屏息凝神,沉聲道:“我發(fā)現(xiàn)得已經(jīng)很晚了。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應(yīng)該想到的。”
謝憐緩緩地道:“那土埋面說,我們這群人里,有一個人五六十年前就在了。這句話,我原本懷疑可能是他為了誘騙別人靠近而撒謊,但是,也很有可能是真的。
“在這一群人里,我之前最懷疑的就是你。商隊跟著你走,你想把他們帶到哪里都可以;我在半月國生活了幾年都沒見過蝎尾蛇,而你們隨便找個地方避風(fēng)沙,卻恰好就遇到了這種罕有的毒物;我讓你跟我們一起出發(fā)去找善月草,臨走之前你還特地給其他人指路,告訴了他們半月古城的方向,好讓等不到我們回來的其他人也能自行前往;剛才在罪人坑上,我分明已經(jīng)說了有事我會先上,一貫冷靜的你卻還是突然跳了下去,毫無意義地送死。”
頓了頓,他才道:“你行為如此詭異,處處透著不合理,而我卻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是誰,真的已經(jīng)是很遲了,對嗎?小裴將軍,或者說,阿昭!”
花潮忍不住拍了拍手道:“道長好生厲害,我自愧不如?!?/p>
然后就是一片死寂,半晌,才終于有一個聲音冷冷地道:“你就沒有想過,也許那土埋面說的是你身邊的紅衣少年嗎,或者是這位姑娘嗎?”
話音剛落,罪人坑底,一道火光倏然亮起。
亮光之下,照出兩道正對峙著的血色身影。一個是紅衣的三郎,已經(jīng)收起了兵刃,好整以暇地站著了;另一個,則是一名布衣青年,還將一把劍橫在身前,未曾放手。
因這布衣青年周身是血,看起來竟也像是穿了一身紅衣,他面容冷沉,肩頭扛著一人,果然是那青年阿昭。
其實,無論是小裴將軍本尊,還是阿昭,臉上那種平淡無波、冷靜過頭的神氣,始終沒有變,只是,謝憐從未往那方面去想,才沒把這兩人聯(lián)系到一起。
他肩頭扛著的,正是半月。放蛇出來,恐怕原是想趁亂帶走半月,然而,既然身份已經(jīng)暴露,便沒再有制造混亂的必要了,四周的蛇流和從天而降的蛇雨停止了肆虐,他則一手收了劍,另一手把他扛在肩頭的半月輕輕放了下來。一旁的刻磨愕然道:“你是誰?你不是已經(jīng)摔死了嗎?”
阿昭一點(diǎn)目光也沒有分給刻磨,仍是緊緊盯著三郎,極為警惕,只用半月語說了一句:“刻磨,你真是過了幾百年都沒有變?!?/p>
也許是這平淡得令人火大的語氣過于熟悉,刻磨聽了后,黝黑的臉上瞬間洶涌了憤怒之色:“……是你!??!裴宿!卑鄙的中原人!”
花潮面帶假笑,用半月語道:“刻磨,你這話就不對了,卑鄙,這種詞只能修飾失敗者,成王敗寇,這點(diǎn)道理都不懂嗎?”
刻磨啐了一口,道:“哼!要不是他們兩個串通起來,里應(yīng)外合,我們怎么會輸?!”
裴宿道:“刻磨,你不要不肯承認(rèn)。當(dāng)時我雖只帶了兩千人,但這兩千人自始至終都是穩(wěn)勝你四千人。無論城門開不開,你都輸定了?!?/p>
謝憐道:“既然你是穩(wěn)勝,又為何要與半月串通?”
裴宿不再理會刻磨,用漢話道:“為了讓我屠城?!?/p>
聞言,除了刻磨,在場其他人皆是一怔。謝憐雖奇怪,但愈加心平氣和,道:“什么叫為了讓你屠城?既然你已經(jīng)要勝了,又何必非屠城不可?”
裴宿道:“就是因為我們快勝了,所以才非屠城不可。因為,在攻城的前一晚,許多半月人的家族首領(lǐng)聯(lián)合起來召開集會,秘密約定好了一件事?!?/p>
聽到這里,謝憐已預(yù)感他要說的原因,也許會令人瞠目結(jié)舌,更加凝起了精神,道:“什么事?”
裴宿緩緩地道:“半月人生性兇悍,又十分仇視中原人,就算知道自己快輸了,也不肯認(rèn)。整個半月國的男女老少都做好了準(zhǔn)備,要盡最快速度,趕制一批東西?!?/p>
謝憐已經(jīng)隱隱猜到了那是什么,但仍不能確定,而裴宿吐出的,果然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個東西:“炸|藥?!?/p>
裴宿一字一句道:“他們打算,萬一城破敗北,就讓國中居民身上藏著這些炸|藥,立即從各個方向分散潛逃,流入中原,專門混在人群眾多之地,伺機(jī)暴|動。也就是說,即便他們自己死,也要拉上更多的中原人死。即便他們亡國了,也誓要攪得亡他們者的國家不得安寧!”
謝憐立即轉(zhuǎn)向刻磨,用半月語迅速復(fù)述了幾句,問道:“這是真的嗎?”
刻磨毫無掩蓋之意,大概也不覺得有什么錯,昂首道:“真的!”
聞言,三郎挑起了一邊眉,道:“歹毒。歹毒?!?/p>
花潮嘆了一口氣,道:“雖然我很佩服他們這種不服輸?shù)膭艃海亲龅挠悬c(diǎn)兒過了,輸了就是輸了,咸魚翻身還是咸魚,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
刻磨怒道:“歹毒?你們有什么資格說我們歹毒?若不是你們打我們,我們又怎么會被逼到這一步?你們毀了我們,我們也同樣報復(fù)你們,這有什么不對?!”
裴宿卻冷冷地道:“若果真如此,那不如我們從頭清算?”
他微微側(cè)首,道:“半月人在邊境一帶無理取鬧過多少次?半月國惡意攔截了多少中原去往西域的商隊和旅人?你們明知自己國中有馬賊專門攔道打劫大肆屠殺漢人,卻刻意包庇,漢人派去圍剿盜賊的士兵反而被你們以越界侵|犯為由殺盡。歹毒嗎?”
他雖然語速不快,語氣也并不激動,但不知為何,字字聽來有尖銳之感??棠サ溃骸澳悄銈兡兀吭趺床徽f你們先強(qiáng)行霸占我們的國土?”
裴宿道:“兩國交界之地原本就曖昧不清,如何算強(qiáng)行霸占?”
刻磨道:“兩邊早就已經(jīng)劃分過地盤了,是你們不遵守諾言!”
裴宿道:“當(dāng)時的劃分一說只有你們一方承認(rèn),我們又何曾承認(rèn)過?你們所謂的劃分無非是荒漠全歸我們,綠洲全歸你們,可笑嗎?”
刻磨怒道:“綠洲本來就是我們的,從來都是我們的!”
“有證據(jù)嗎?”花潮冷冷的道,“既無證據(jù),為何這么說?莫非是你們自己說的?”
裴宿似乎再也不能忍受和刻磨繼續(xù)交流下去,一掌揮出,再次將刻磨打暈過去,對謝憐道:“所以,你看。”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道:“這世上許多事,根本不可能說得清楚。只能打。”
花潮冷冷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不再管此事,收了自己的死靈蝶,站在江澄身邊。
江澄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魏無羨現(xiàn)在在哪里嗎?”
“我……怎么了?問這個干什么?”
“沒什么,只是有一個能驅(qū)使溫寧的人讓我很在意而已?!?/p>
“哦,是那個叫莫玄羽的啊,魏無羨嘛……我也不知道?!?/p>
虞夫人和江厭離聽到了對話,虞夫人道:“魏無羨那小子怎么了?”
“魏無羨被溫家扔下亂葬崗,修了鬼道,后來被萬鬼吞噬了?!被ǔ被卮鸬?。
江厭離聽了捂住嘴,“阿羨……”
虞夫人皺眉,道:“為什么我沒有見過他?他來鬼市過嗎?”
“來過,只是……因為愧疚吧。他認(rèn)為是他害死了您、江叔叔、阿離姐姐和金子軒,就不愿意見你們,也不讓我說?!?/p>
“……”
周圍是一陣沉默。
忽然,頭頂上有一陣奇怪的聲音,呼呼嗚嗚,仿若狂風(fēng)呼嘯。待到那聲音近了,終于確定了——這的確是狂風(fēng)在呼嘯!
這一陣大風(fēng)來得實在是太突然,太猛烈,以至于眾人還沒搞清楚什么情況,身子已經(jīng)一歪,整個人浮了起來!
這陣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從上方直灌入罪人坑底,竟是把一行人都卷上了天!
花潮一下子抓住離他最近的江澄,道:“當(dāng)心!”
江澄也反手抓住她,神色不變。眾人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身體急速升空,空中一頓,隨后猛地開始下落。
落地之前,江澄扶了一下花潮,兩人穩(wěn)穩(wěn)的落到地上,看其他人,三郎和謝憐沒事,扶搖沒事,金凌護(hù)住了自己的母親,兩人都沒事,虞夫人是誰?那是號稱紫蜘蛛的女修啊!當(dāng)然沒事。
眾人見面前一個黑衣身影跌跌撞撞走了過來。
謝憐定睛一看,微喜道:“南風(fēng)!”
果然是南風(fēng)。只是,已經(jīng)是一身狼狽的南風(fēng)。他整個人仿佛在灰里打了十幾個滾,又被扔在雞飛狗跳的禽獸堆里蹂躪了一夜,周身衣物破破爛爛,狼狽得夠嗆,聽謝憐喊他,只舉了一下手,默默抹了把臉,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謝憐扶了他一把,道:“你怎么了?這是被那兩個姑娘打了一頓?”
話音未落,就見兩道人影跟在南風(fēng)之后,走了過來。一個正是那名白衣女冠,拂塵搭在臂彎里,笑瞇瞇地向他打招呼,道:“太子殿下好啊。”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謝憐也要禮尚往來,但又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只好也笑瞇瞇地舉手招呼道:“道友好啊。”